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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不然我爬起来干嘛?”昌东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从睡袋里坐起来。记不清是多久之前的事,解放初吧,有科考队进沙漠,一个女队员晚上说要去上厕所,一走就再没回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有人猜测说,可能是遇上了流沙坑,脱下裤子往那一蹲,就被吸进去了。大概受这影响,带线的人有约定俗成的规矩:晚上想出去上厕所,必须两人同行,尤其是女队员,不能落单。叶流西当然不知道这规矩,见他也起来,觉得难以理解:“你起来干什么?”“我陪你去。”叶流西摁住他肩膀:“不行,我上厕所,你跟去干嘛。”简直开玩笑,他跟去了,她还上得出来吗。“我会站远一点……”“那也不行,你睡你的觉。”“那我也想去上厕所行不行?”“不行,”她手上用力,把他的肩摁压得生疼,“我先……”她忽然不说话了,眼睛盯住昌东背后的帐篷,面色不大对。昌东转身去看。那一面的帐篷,外头起了光,幽绿的荧火颜色,一团一团,在飘,风沙那么大,都没能把它们吹散。帐篷布渐渐打亮,像老式的电影幕布。一众或重或浊的呼吸声里,叶流西的声音低得像耳语:“这……这个是什么,鬼火吗?”有鬼火也不稀奇,这玩意儿又名磷火,有死人骨头的地方,就可能会有,因为人骨中含磷,说穿了是个化学变化——早些年偏远的农村,干燥的夏夜里,时常能见到。但问题在于,怎么会都集中在一面帐篷外呢?叶流西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昌东也看到了,空荡荡的幕布上,自下而上,出现了一队驼队的剪影,斜着一长溜,往帐篷顶的方向走。也不能说是剪影。昌东太熟悉了,虽然那些笨重的骆驼都只是黑乎乎的轮廓,但上面骑着的人,却是皮影人。从皮子的透光度来看,应该是小黄牛皮,反复水洗、推磨过,平展光滑,后期的熨烙出水一定也做得好,所以和幕布贴合得没有丝毫空漏和气缝,工笔重彩,牛皮胶混着矿植物颜料,颜色华丽饱满。头茬和躯干四肢都是缀缝的,太过灵活,领队的那个忽然转头——如果背后有挑线手,应该是使的翻腕挑线手法——转头之后,眼睛像是看着昌东的,眼眶里的那个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下。再然后,幕布就全黑了,前后也不过五秒钟。昌东僵了不动,脑子里轰轰作响。是皮影吗?是,典型的陕西东路皮影技法,形体较小,重刻工。不是吗,也说得通,幕布上没有若隐若现的线杆影,说明没人挑线——什么样的皮影人能自己动,还向他转眼珠子?半晌,听到叶流西的声音:“是……是我眼花吗?你也看到了是吗?”昌东低下头,下巴蹭到她头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挨过来的,当然,也可能是他挨过去的。恐惧会让人不自觉地想抱团。他好一会儿没说话,半天才呼出浊重的一口气,接着听到她的心跳声,还有他的,都越跳越紊乱:两个人的反应都滞后,一切消失了,才知道后怕。他低声说:“看到了。”帐篷的掀帘忽然被风吹张了一下,两个人不约而同往门口看。为了扛风,帐篷门的材质往往都重,常用厚毛毡子,底下还裹坠重物,但这也架不住有时风太大,会把门角掀开。靠门睡的一个人不耐烦地哼哼了两声,又翻了个身。昌东问:“你想出去看看吗?”——关上门,莫睁眼,被子拉过头,睡一觉就过去嘞……叶流西说:“……那等会。”她从睡袋边上,把自己的刀给摸出来。昌东知道她的脚现在不方便借力,半扶半架着她,小心绕过地上横七竖八的人——这些人大多还睡得香甜,有时候,过于清醒,耳聪目明,也不是什么好事。——掀开门帘出来。也许是因为雅丹土台太黑了,反而衬得空地处的夜色有点被稀释了的白,风声没有先前大,昌东拿手电往帐篷周围照了照,没有脚印。叶流西打了个哆嗦,心里有点发毛,回望那个黑魆魆的大帐篷,忽然觉得那里才是最安全的。至少人多。她对昌东说:“我们回去吧。”昌东点头,架着她往回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你还要不要上厕所?”她都忘记这事了,让他这么一说,下腹好像又有压力了。叶流西转头看那些形状狰狞的雅丹,心里天人交战:她显然得走到一个较远的雅丹背后解决问题,但出了刚刚那件事之后,她不想冒任何风险。“还有多久天亮?”昌东看了看表,估算了一下日出时间:“大概还有两个多小时。”叶流西艰难回答:“还是先回去吧。”她决定再憋一下。第20章玉门毫无疑问,第二天最早起的是叶流西。昌东原本想扶她,但她速度太快,如同一匹跌跌撞撞然而又脱缰的野马。想保持神秘感,最好还是不要朝夕相处,难怪故事里的神秘人物都是飘然而至,倏忽离去,镜头从不交代其吃喝拉撒。大通铺的起床像油煎饼翻面,翻完一个翻下个,昌东卷好了地垫出来,看到远处的叶流西,正扶着雅丹土台,一瘸一拐地往回走。主要矛盾解决了,脚伤又提到了第一位,昌东看边上呼啦啦漱口的肥唐:“不是说要在你西姐面前好好表现吗?不扶她?”肥唐一抹嘴,兴冲冲地去了。这贼窝也有烟火气的一面,早饭熬大锅粥,还抬出面三根支架的短腿鏊子,在上头摊煎饼,有耙子、铲子、油擦子之类的全套工具不稀奇,稀奇的是有生鸡蛋——因为路太颠,再好的防护都碎壳,所以一般只有熟鸡蛋能带进来。客人和老大的份有人送到跟前,其它人排队。昌东挨到灰八身边坐下:“跟你打听个事。”灰八赶紧把碗搁下:“哎,您说。”虽然昌东不在那本册子上,但察言观色,灰八也看出来了,这人并不听叶流西使唤。“你们一直在这扎营?”“有段日子了,这里偏,不好找。但是吧,”他压低声音,“谨慎起见,再干一两票,我们也放寒假了。”“放寒假”两个意思,一是再过一段时间,这里就冷了,不适合人活动;二是做段时间的正经营生,譬如修个路、开个矿、拉个运输。这也是为了避风头,万一干的事儿发了,立刻各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