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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堡,土城墙斑驳脱落,房屋都是最经久实用的风格,放在从前不显新潮,搁到现在也不会过时。银白色的是高处斜架的太阳能发电支架,偶尔也能看到风力发电的大桨叶,视野高处,有时会拖过凌乱的黑色电线。街面上有人,三三两两,昌东有意识放慢车速,高深从破了的车窗口探出头去大吼:“医院在哪?医生住哪?这里有大夫吗?”他也不知道在这该怎么称呼医生,但看路人的衣着风格,除了款式略旧之外,跟现代也没什么两样,心头蓦地升起希望。虽然吼得粗鲁,但看这情势,路人也大多理解,有人抬手指了个方向,昌东车不停,循向而去,高深依然一路见人就问,直到车子在一处二层土楼前停下。高深直冲进去,很快揪拽着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出来。那男人探身进来看了看丁柳,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他把握不好:“先……先抬进来吧。”昌东和高深合力把丁柳抱抬进去,叶流西扶住丁柳的头,以免有大的晃动,忙乱中交代了肥唐一声:“你看着车!”肥唐睁着看不见的眼,大声应了一句,然后摸索着去挨个关车门。一进屋,叶流西就失望了。这连那旗镇上的卫生所都不如,墙角立了个两个柜子,一个放不多的西药,说“不多”都是抬举了,简直寥落,另一个是中药柜,带格格小抽屉,屉面上写着什么炮姜、桃仁、王不留。桌子上,医用白瓷盘里,放了些手术剪、持针钳、缝针、合成纤维线等医用器械,丁柳被抬到里屋,那里有张床,大概就算是手术台了。叶流西脑子嗡嗡的,听到那个医生在跟昌东说话。——“要不然你们就去黑石城,那里条件最好,但是很远啊,就算有铁皮车,也要三四天的路。”——“手术我可以做,比这更严重的我们都见过,但是照不了脑,会出现什么后果不敢保证……”叶流西有点喘不过气,胸口滞闷得很,她掀开门口的布帘子出来。街道上没什么人,这地方为什么要叫小扬州呢,扬州山清水秀,还有瘦西湖绕腰,这里跟扬州一点也不像。身后有脚步声,转头看,是昌东大步出来。叶流西问:“怎么说?”“去不了黑石城,小柳儿没法再耽误时间,我们车上汽油也没法支撑到那,医生保证说,可以把刀取出来。”“最严重会怎么样?”昌东实话实说:“没法查ct,不知道有没有颅内出血,只能按不开颅的法子治,后果的话,从轻到重,短时间意识障碍、昏迷、偏瘫、失语,或者死亡。”叶流西哦了一声。昌东现在顾不上安慰她了:“我去拿急救箱,我们车上的东西,能顶不少用。”他忍住了没说,这所谓的“医院”,卫生口罩和胶皮手套都欠缺,要靠他提供。掀开后车厢,才发现那个病弱男还晕在里面,昌东拿胶带封了他嘴,缠绑住脚踝,又把没断的那只手封绕在车内杠上,这才拎着急救箱折回屋里。叶流西站了会,从车上拿了盆下来,进屋问了人,在后院找到一口压水井,压了半盆水之后又端出来,牵着肥唐下车洗脸。肥唐洗得小心翼翼的,一下下掬着水轻拍眼睛,他虽然看不见,但在车上听对答,也知道丁柳情况不好,所以尽管眼睛又辣又疼,还是一声不吭。一边洗一边说:“西姐,小柳儿会没事的吧?”叶流西嗯了一声,她正盯着斜对面的一面墙看,墙上嵌着宣传栏的橱窗,橱窗里贴着海报。海报都已经褪色卷边了,每一张上都是不同的明星,她认出第一个是张学友,第三个是刘德华。总不可能是关内也有演唱会吧,叶流西好奇地走过去看,才发现是做衣服的,想想也是,关内模仿关外,衣着发型这些最好跟风。肥唐洗完了,叶流西本来想把水倒掉,端起来时改了主意,一扬手,全朝车顶的镇山河泼过去了。镇山河打了个哆嗦,终于醒了,满眼茫然之后,似乎是发现自己居然没死,又是满眼释然。……日头偏西的时候,昌东出来,说是晚上住这,要把车开去后院,从前门走进去只几步地,叶流西懒得上车,问他:“手术做完了?”“做完了,刀取出来了,人没醒,高深在边上陪着,”昌东想了想又补充,“那把刀不长。”刀不长,勉强算好消息吧。叶流西进了屋,先去里间看了丁柳,她受伤的地方剃掉了一圈头发,贴了厚厚的白色纱布胶带。高深在边上坐着,眼圈发红。叶流西不吭声,她觉得自己不会安慰人,转身走的时候,无意间瞥到角落里的垃圾篓,看到里头扔了一把刀。是不长,刀身略细,柳叶形的小手刀,刀身上有些许血迹,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弯腰把刀捡起来了。——后院挺大,有不少房,是当病房用的,伤患不算少,包头吊臂,目测至少十来个,昌东选了角落里的一间三床房,隔壁两间都空,车子再往门前一斜挡,自成一体。镇山河也被放下来了,拴在门边,守门。晚上是大锅饭,面疙瘩汤和羊rou包子,但一个包子里平均发现不了一片羊rou,肥唐一声不吭地吃完,早早躺上床——他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半瞎使不上力,就该安静地当个尸体,既有存在感,又不给人添麻烦。昌东又去和医生聊了一下,问清陪护要注意些什么,记满了一页,然后过来找高深。高深还僵坐着,手边的晚饭没动过,还是原样。昌东想起几天前的自己,知道现在的高深并不想听废话。他把那张注意事项撕下了递给高深:“很多事要你做,吃饱了,更容易出得上力。”说完拍拍高深的肩,转身离开。回到房间,没看到叶流西,问起时,肥唐回答:“西姐说闷,出去走走。”昌东直觉叶流西不是那种一闷就散心散出城的人,出来找了一回,果然在厨房外堆放柴火的角落里找到她。天都黑了,不仔细看真是找不着,她倚着不动,乍看还以为是一截苗条的木头。昌东走过去。叶流西听到动静,抬眼看他。昌东问她:“还在烦?”叶流西嗯了一声:“小柳儿还那么小。”昌东笑:“这开场白是什么意思?说得好像她必死无疑一样,十七八岁,是小,正是身体复建能力最强、也最有活力的时候,即便受到伤害,活下去的几率也很大。”叶流西说:“这里条件那么差,手术室都不是无菌的,连拍个脑图都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