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定不移地做个路人甲 第1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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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明生伸手解下鹰腿上的信管,从管中取出信,小心展开。信上只一句话,岳父大人安心,小婿已派人去接。 鹰吞下一长条rou,再去啄。东明生指腹摩着信上的岳父二字,紧拧的眉头慢慢松弛,只未等完全舒展就见在吃rou的鹰突然停止吞食目光锐利地望向东南方向,他顺着看去。 一道黑影踏水飞掠而来。认出来人,东明生收回眼神,语气温和地对鹰说?:“没事,是自?己?人,你继续吃。” 黑影上了湖心岛,快走向石屋,站定在东明生两步外,从怀中掏出封信,两手送上前:“老先生,一剑山庄予您的。” 老眼微微一缩,东明生心里的那股不祥瞬时达到顶点,目光落到信上,沉声问:“送信的人呢?” “已经离开。”黑衣男垂着目。 信不厚,小小微风都?能吹动。东明生将拿着的纸条纳进?掌中,手背到后:“拆开。” “是。”黑衣人毫不犹豫地撕开封口,取出里面的信。 东明生再吩咐:“展开看看。” 黑衣人将信封放到石桌上,依言展开信,信有?两张。第?一张上,是局残棋图。第?二张上写着,多谢东先生如此眷顾我一剑山庄,我一剑山庄一定珍重。 知道了?东明生吞咽,看着那幅残棋图,神思有?些混乱。五年过?去了,说?实话他不后悔算计一剑山庄,但却后悔将算计藏进?残棋局里送去昌山。这着,狂妄自?大。现在回看,他只觉那时的自?己?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黑衣人指尖生热,心一紧,立马将手里的纸往旁丢开。东明生退步,眼望着飘落的两张纸,鼻间生痒。纸张着地,冒烟自?燃,异香弥散。 “屏息。”黑衣人臂膀捂鼻,一把?抓住老先生闪开往上风。同时鹰展翅离桌,桌上的信封被鹰扇飞。 热流自?鼻间向下,东明生慌了。落在地上的信封没自?燃,他又转过?眼去看下属的手。 黑衣人的手指头都?黑了,鼻下拖着两管吓人的猩红。 一剑山庄竟然用毒?东明生顾不得还萦绕在鼻头不散的异香,跌撞着跑向厨房灶膛后,手伸向放打火石的小洞,抠了好一会才抠出只白蜡丸子。 屋外,黑衣人软倒在地,蜷曲身子抽搐着。 鼻血流进?嘴,东明生用力一捏,白蜡丸子碎了。他取了封在里的药,剥了药衣,直接塞进?了嘴,嚼两下便往下咽。药丸太大,噎得他直翻白眼。 凶猛的鹰悲鸣着,在空中用力扇着翅膀,却越飞越低。一根翎羽脱落,它终还是留在了这片碎千湖。 灶膛后的东明生,直至鼻子停止流血才松了口气,朝后倒去,躺在柴草上。目光幽静,沉默片刻,他扯唇嗤笑,慢慢闭上了眼。人,真是不能清傲狂妄。 今日?风笑进?城,天?黑尽才回来。辛珊思刚想问一界楼能不能帮忙送信,就见他掏出支细竹筒。 “这是什么?” “诚南王身边的巴山上午去了贤语书肆,我没撞见。出城的时候,他迟我一步。正好,我把?辛悦儿为难您外祖家的事说?了,他听后就请我将这个竹筒转交给您。” 心头一动,辛珊思接过?细竹筒摇了摇,筒里有?东西。 风笑为自?己?倒了杯茶:“我看过?了,这小竹筒应该是个特制的信筒,没什么怪异。” 拉开塞子,辛珊思倒出里面的信,展开见字:“达泰将于十月初九携女返回蒙都?。” 风笑顿住:“您是要…” “杀他。”辛珊思将纸条团成团,指间稍用力一捻,粉尘飘落。 风笑眨了下眼,大吞一口水:“我明日?进?城,给您寻把?趁手的兵器。”魏舫的那柄剑,被苏夫人带走了,会归还,但没说?什么时候。去杀达泰,阎小娘子总不能拿着她那杆小鱼叉。 “不用。”辛珊思翻看竹筒:“我小鱼叉不还在?” 在,风笑发笑:“死?在小鱼叉下的人也?不少,”他不该觉小鱼叉寒碜。 十月初五,岭州城南兰丰街崔记长生店的掌柜崔时已,等了一中午,也?不见家里送饭来。呆坐了一会,他起身收拾了柜里的银钱,叫来两个伙计,一人给了五两银。 “以后你们都?不用来了。” “为什么?”两个伙计拿着银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崔时已不欲多说?,让他们抓紧拾掇一下离开,他要关?铺子。见掌柜这般,伙计再不舍也?无法,只得往后院去收拾铺盖。 关?了铺子,崔时已步伐沉重但又坚定地往城西家中去,眼里生润。崔家欠着一笔…难以偿还的孽债。二十年了,身为崔融的嫡幼子,他不敢娶亲不敢生儿育女,一直在等债主上门。 他是个胆小鬼,几回跨出步想要去找黎上坦白一切求赎罪,但每次都?走不到城门就转身往回了。 这些年,他看着娘因?为爹的失踪常常落泪,是甚觉恶心。旁人也?许不清楚,但他却知道爹会走上那条路是被娘逼的。娘不喜欢纸扎铺子,她要满头珠翠穿金戴银。 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了,她还哭什么?哭了一年两年,满岭州的人都?晓她爱夫情切了。城西杨安医馆的杨白灼杨大夫,给她瞧了十七八年的病。她体弱多病总是不好,每隔个三五天?,就要着人请杨大夫一回。杨大夫每回来,都?要在她屋里待上许久。 今年她五十有?六了,崔时已都?替她羞臊,恨不得她早点死?。 城西崔家主院,黎上背对着瘫坐在地上穿着薄纱的妇人。房里摆了四盆炭火,暖得坐在桌边喝茶的图八、图六额上都?冒汗。 魁梧的蒙人,将一只只箱子从库房里抬出摆在院中。尺剑开箱查看,相较宋何两家,崔家的家底明显要薄些。不过?崔老妇的私房是真不少,零零碎碎加起来过?两万金,不怪杨白灼乐意哄着她。 崔时已抵家,见门房是生脸,他不在意,像往常一样进?家去主院。路上静悄悄的,没遇着一个家丁,他的身后跟着个蒙人。蒙人手握着弯刀柄,一眼不眨地盯着。 快到主院了,他碰上一队抬箱的蒙人,微微一笑道:“家里铺面的契书都?在我这,我一会给你们拿。” 跟在蒙人后的程余粱知道这位崔三爷:“你可以不回来的。” 崔时已脚下一顿,凄然苦笑:“我想见见黎上。”到了了,他总要勇敢一回,把?该坦白的坦白相告。 第102章 这位还算有点良知。程余粱未阻挠, 只是走到他前,与之一同?向主?院去。 进了主?院,崔时?已见?满院的箱笼, 神色不变, 这些本来就不是他们家的。崔家抢占了二十?年,也该连本带利地还给?人家。 黎上走出屋,背手站立在檐下, 他平静地望着驻足于丈半外的崔时?已。 终于见?到了,崔时?已将黎上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他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出身富贵却在尚懵懂时?家破,一路颠沛长大,年纪轻轻就将百草堂铺到各城。他也是个心狠有胆气的人,解决白?家,连带着关闭了自己一手做大的六十三家百草堂。 “泰顺四年六月十?七, 那日大风大雨。我?无事可做无趣得紧,就灌了一水囊的温水, 带了些糕点穿蓑衣去了前院的书屋。书屋里有歇息的小间,小间里有炕。我?寻了几本怪谈,躺到小间的炕上翻看…”这份腹稿,崔时?已在心里打了十?多年,今天终于用?上了。 站在崔时?已身后的蒙人眼?都不眨,手握着刀柄, 警惕着。 对黎家灭门?之事, 黎上已没多少疑问, 但没疑问不代表他不想了解更多具体?的细节。 “有吃有喝有奇异的故事, 窗外风雨潇潇,屋里清清静静…”崔时?已回忆着, 当时?别提多惬意了:“那晚我?没回自己院子,熬到亥时?末才不舍地放下怪谈,熄灯睡觉。”讲到此,他眉头渐拧起?,“我?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迷迷蒙蒙间听到说话,是我?爹娘。他们开始还好声好气,后来因为意见?相左起?了争执,言语激烈,我?也就醒来了。我?娘最不耐烦的,就是我?爹在大事上犹犹豫豫不够果决。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的,都没发现?我?。” 黎上眸里生笑:“他们在吵什么?” 很好听的声音,干净平缓情?绪不多。崔时?已沉凝两息,回道?:“在吵袁汉山的提议。” “袁汉山?”黎上敛目:“烈赫十?八年上位的绝煞楼大掌柜,也是查验蔡济民、何珖等十?一人尸身的人,泰顺五年隐退。” “是他。”崔时?已道?:“不过泰顺五年隐退的那个‘袁汉山’不是他,他和我?爹他们在泰顺四年十?月初押送一批黎家珍宝南下时?失踪了。退隐的那个,是绝煞楼给?他安排的替身。” 黎上唇角微扬,加上袁汉山,黄江底十?二具人骨的身份就全明确了。 “是袁汉山找上的崔家?” “不错。”崔时?已轻吐气,继续道?:“不过袁汉山拿的是戚家、戚宁恕还有绝煞楼的势来游说的,我?爹跟戚赟早有接触,关系不深也不浅。” 黎上问:“黎家跟你?们家有过节?” 微愣了下,崔时?已嗤笑:“谈不上过节。黎家的一支商队,带马匹南下走岭州西郊过的时?候,冲撞了我?娘的驴车。我?娘没伤着,就受了点惊吓。商队开始说赔二十?两银子,我?娘非要冲撞驴车的那两匹马驹。 商队赔偿加到五十?两,我?娘还是不同?意。家丁跑回叫了我?爹,我?爹带了几人去,见?我?娘瘫地上,还以为她遭了大罪,就跟黎家商队打了起?来。 黎家的商队都有近百护卫,我?爹几人哪里是对手。我?娘也不怕事大,还让人报官。崔家在这一片是有点名望,可黎家是什么人家,敢跑商那肯定是打通了各地官衙。 到了官衙,黎家商队的管事,要派人去请大夫给?我?娘诊一诊,我?爹同?意我?娘却死活不同?意。 这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什么情?况了。最后,我?娘想要的那两匹马驹,被送进了岭州城达鲁花赤府里。黎家赔了我?娘二十?两银,还要请大夫给?我?爹几个瞧瞧伤。我?爹没脸,给?拒了。” 虽然冲撞崔老妇驴车的黎家商队不是程余粱领的那支,但这件事,他是有听说的:“你?娘没跟你?们讲她的驴车是怎么被惊着的吗?商队都给?她让路了,她不走。商队一走,她就走。反复几回,她和车夫还口口声声说不是有意。 她要的那两匹马驹,是西北草原上的野马驹,一匹价值不下千两银。若非被恶意纠缠闹到官衙,商队也不会将它们送进岭州城达鲁花赤的府邸。黎家的损失,又该谁来赔?” 图六把人给?拖出来,也不管崔老妇冷不冷,一把将她推向崔时?已:“我?也是开眼?界了,快六十?岁的守寡妇人请大夫上门?看诊,竟穿成?这样。” 她今个又请杨白?灼了。崔时?已眼?里森冷:“我?爹性子忠厚又吃苦耐劳,做事勤勤恳恳,为人也大气,唯一不好的就是娶了个…你?。”看她那一头乌黑油亮的青丝,便知身子康健。她跟杨白?灼胡来的时?候,可有想过他爹? 崔老妇被冻得直打哆嗦,泪眼?蒙蒙地仰望着自己的小儿,无力怒斥:“你?…你?回来做什么?”牙打着颤,她原还庆幸崔融还有颗种在外。 崔时?已没回,接着之前的话茬:“纠缠黎家商队没落着好,让你?彻底醒悟,原来我?爹的好名根本不顶用?,崔家在岭州也就是个扎纸卖棺材的寻常商贾。你?失望透顶,满头满脑都是黎家商队的气势。你?跟爹赌气两年,爹挖空心思哄你?。你?都爱答不理,直至袁汉山找上门?。 爹不想掺和,你?又哭又闹说咽不下那口气。你?什么出身,哪来那么大气性? 爹要送你?回娘家,你?竟威逼要将事宣扬出去。你?知道?袁汉山为什么敢把谋夺黎家的事全盘跟爹说吗?因为人家早已经部署好了,根本不怕爹泄露出去,因为整个崔家的命都在人家手里握着。 爹想远离戚赟、袁汉山,你?却拼了命将崔家往袁汉山往戚家掌心里推。终于,一切都如?了你?的愿。” 崔老妇泪流满面:“娘后悔了,真的。在你?爹没了后,娘就后悔了。与虎谋皮,不得好死。”沉沦多年,她早已清醒,崔融对她的心才是世间最难求。她的痴蠢肤浅,害了崔融害了崔家也毁了自己一辈子。 “你?后悔?”崔时?已退步,笑着摇头:“你?真让我?恶心。” “娘对…不起?你?们。”崔老妇泣不成?声。 晚了,也没意义了。崔时?已不想去问家里旁的人在哪,他抬眼?看向黎上:“我?院里西厢放着纸扎人,每个纸扎人里都有一张契书。别嫌晦气,好几十?张呢。” 黎上还有一个问题:“他们为什么要将黎家的珍宝运往南边。” “戚家在南边找好了匠人,准备把黎家的那些珍宝换换样子,不然不好出手。”崔时?已手摸上腰间,抽了根极细的银丝出来。 尺剑问:“那你?家里晓得是谁杀了你?爹吗?” “不知道?但有猜测。”崔时?已将银丝绕上脖颈:“我?爹他们没了消息后,几家也悄摸找过。黎家是西北豪富,谁也不敢保证黎冉升及其父没有留后手。我?们都知道?一旦我?爹一行被活捉,大家都得完。一时?间,包括绝煞楼,所有人皆惶惶恐恐,不敢再多动作。 等了些日子,还无一点声息,十?一家就与戚家、绝煞楼做了约定,沉寂三年。三年后,再收黎家产业。” “魏舫的钱是谁给?的?”尺剑觉是方阔,但瞧方阔那副嘴脸,又好似不太像。 崔时?已手拉上银丝的两头:“不知道?。” “时?已…”崔老妇往他那爬。崔时?已却不想再看她,闭上眼?睛,一滴泪滚下,轻语:“娘,我?真觉得守着间纸扎铺子挺好的。”声落,他两手猛然用?力一拉,头滚血喷涌。 几滴血腥淋到了崔老妇惨白?的脸上,她顿住。无头尸身朝她倒去,她不动。 黎上看着,面上淡淡。站在门?口的图八,双手抱着臂:“是个站着撒尿的。” 抱着小儿的尸,崔氏沉闷地淌着眼?泪,染了蔻丹的指颤颤地摸向那根沾了血的银丝上,抓住拿起?绕上自己的脖:“是娘的错,都是娘把你?们给?害了…”看着脖颈断口处还在往外渗的鲜红,脑中浮现?她与崔融成?亲时?的情?景。 崔融年少走江湖,拖到三十?才成?亲,比她长了十?四岁,把她当女儿一样疼着宠着。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她呢,给?他带来了什么?崔氏一笑,仰首望天慢慢闭上眼?睛,用?力拉银丝。平日里她最怕疼,今日许是心死了吧,竟感?觉不到痛。 两手加大力气,她该换身衣裳的,穿这样下黄泉,崔融见?了不得气死? 感?觉到血流了,崔氏两手更大力。气死好,崔融那人明明不傻,怎么就看不穿她的真面目。 她不是娇,是真的虚荣浪荡,她是真的不值得他那么待她。 下晌,黎上恢复成?杨白?灼模样,领着小厮打扮的尺剑离开了崔家。下一家,该轮到贡川孙家了。两人穿闹市,听着闲言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