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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留你到五更[无限] 第278节

    谢印雪有点嫌弃:“我觉得这里没有无间地狱好,我还是想待在无间地狱里。”

    谢印雪以为他是菜街卖rou的摊贩,在这挑肥拣瘦吗?

    秦鹤无视了谢印雪的挑三拣四,说:“这里是镇锁千秋图。”

    镇锁,即镇压禁闭。

    千秋,为岁月时间。

    而时间无身无形,要如何镇锁?何人能够镇锁?

    “人间有诗云: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秦鹤弯下鹤颈,拔出一根上白下黑的翅翎放到谢印雪面前,随后一阵金芒忽闪,那根尾翎便化作了支身如羊脂,毫锋若锥的玉笔:“纸上画中无岁月,笔墨一落锁千秋——”

    “不入轮回是长生,千秋不变,亦是长生。”

    秦鹤再一灰翅,将玉笔拂到谢印雪脚边:“镇锁千秋图是一道法器,锁长生里的所有副本,其实都是画在镇锁千秋图上的画,入画者不在三界,不在轮回……”

    谢印雪俯身半蹲捡起玉笔,打断秦鹤道:“所以步九照逃出长雪洲后,你就一直把他关在这里面吗?”

    “不是我关的他。”秦鹤澄清,“这道法器关不住任何人,入画者须是自愿,若不愿,随时可以离开,步九照是自愿待在这里面的,因为我和他互立魂誓,只要他能找到一个人,愿意代替他永远待在这画中,他便可获得自由。”

    “毕竟他是凶兽,我不能放他真身离开,只能让他与那人互换神魂,让步九照能借他之身,在世间行走。”

    秦鹤抬起长颈,鹤目清明:“如此,便才有了你们这些入画者。”

    谢印雪垂眸把玩着冰凉的玉笔,未置一词。

    秦鹤便又接着说:“然而世人无论生死,在三界中皆有因果命数,我也不能、步九照也不能随意拘禁一道灵魂。故我设下十道关隘考验世人,入画者须得十关全过,才可获得‘长生’,步九照也才能得自由。”

    听到这,谢印雪笑了下,望向秦鹤的目光里是不加掩饰的讥诮:“但你根本就没想过真正放步九照自由。”

    “你想选的人是陈云。”

    “陈云至纯至善,她一旦知道了步九照的真实身份,就绝对不会愿意待在画中。”

    秦鹤没有反驳:“凶兽天性暴戾残虐,寡情薄意,你如今身在画中,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闻言,谢印雪唇畔的笑意却更深了几分:“我确实是最好的证明。”

    他用两根长指将玉笔挑在指尖轻转,玉笔莹润,长指如雪,交错间一时分不清是谁更白。

    秦鹤还在辨认呢,就听闻谢印雪对他呼来喝去,无法无天道:“秦鹤,你也滚吧。”

    秦鹤:“……?!”

    真的没人能治谢印雪了吗?!

    或许真的没有。

    青年挥笔画出天穹腻云,撒墨绘下山川地脉,在这镇锁千秋图的一方尘寰中,他便是唯一的神灵。

    秦鹤被赶出镇锁千秋图前,对青年最后说:“谢印雪,你会后悔的。”

    青年背对着他,躺进一片雪中,声音空渺隐约,如烟霞仙雾,亦真亦幻:“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是缘我不悔,是劫我亦不悔。”

    作者有话说:

    1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出自王维《画》

    2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出自仓央嘉措《问佛》

    第273章 正文完

    “哎,雪终于停了。”

    柳不花晨间起床推开窗户,瞅着地面上厚绒毯般的一层白,扭头对由于屋里空调坏了来他这蹭睡一晚,眼下正裹着真正羊绒厚毯子的沈秋戟说:“等会儿我就喊人来把山路上的雪清了,然后给你修空调,昨天晚上雪太大,我怕他们路上出事。”

    沈秋戟面无表情:“修好也会再坏,这日子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柳不花长叹一声,拍拍他的肩:“没办法,冬天确实难熬,辛苦你了。”

    沈秋戟:“不辛苦,命苦。”

    柳不花:“……”

    “今天阳光多好啊,去晒晒就不冷了,实在不行就多贴几个暖宝宝吧。”

    柳不花撕开暖宝宝包装纸,怜爱地往沈秋戟身上啪啪一通贴:“暖和点了吧?”

    沈秋戟脸色却更臭了,扔掉毯子往屋外走去。

    看方向,是去祠堂。

    柳不花便立马懂了——这孩子心情不好和空调没太多关系,其实就是想师父了。

    自从谢印雪入棺后,沈秋戟就天天阴沉着张脸,好像谁都欠了他百八十万似的,只有在给谢印雪上过香后才会暂时变得好看些。

    不过这天他们如往日那样打开祠堂的木门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却不再是那副流光灿灿的金丝楠木棺材了。

    他们只见一个身穿玄衣,背影高大的男人站在祠堂正中央,听到门开的动静,男人便微微侧首回眸睨向他们。

    祠堂内烛火日夜不灭,光辉明亮,被开门时带起的柔风拂动,闪晃着倒映在男人邃深冰凉苍色的虹膜上,像是池潭里泛起的涟漪,荡出一层层水波。

    沈秋戟回过神来,皱眉盯着男人陌生的面庞问:“你谁啊?”

    而柳不花则望着男人那双熟悉的竖瞳,愣了愣道:“……小干妈?”

    “他就是那条男蛇精?”沈秋戟这下有点印象了,他打量着步九照,“你能化形了?”

    柳不花也问:“小干妈?你也是来给干爹上香的吗?”

    步九照一言不发,移动视线不再看他们,转身抬眸,将目光重新凝向祠堂墙壁上悬挂的一幅画像。

    那幅画上绘着名身穿雪青色长褂的青年,青年眉眼精致秾丽,正半阖着眼,慵懒散漫地躺在一株梨花树下,肩头发梢落满了浅色清冷的皓白花瓣。

    柳不花和沈秋戟顺着步九照目视之处观去,很快也就发现了这幅画,同时他们亦注意到,祠堂里的金丝楠木棺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即是画着谢印雪的这幅画。

    柳不花“咦”了一声,四处张望:“干爹的棺材呢?”

    沈秋戟却第一时间怀疑步九照:“你把我师父弄哪去了?”

    步九照仍是站在原地,默然不语,脸上神情冷漠疏离,若不开口,谁也不知道他心底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才张唇,说出个莫名其妙的字:“冷。”

    “啊?这间屋子不冷啊。”

    柳不花纳闷,还特地去门边的控温开关那瞥了一眼,确定祠堂目前室内温度足有26摄氏度后才道:“屋里有地暖呢。”

    再说了,步九照这身玄衣瞧着就细密厚实,他都穿那么多了,也不该觉得冷啊?

    但搞不好步九照就是身子虚,湿气重,比别人要更怕冷畏寒,于是柳不花向他提议:“小干妈,今天外头太阳不错,你要是觉得屋里冷,不如去外面晒晒太阳?我记得你很喜欢晒太阳呢。”

    步九照闻言,终于肯把眼珠子从画像上挪开了。

    他目光略过柳不花和沈秋戟的身影,定定地看了屋外明媚灿烂,和煦温暖的日光良久,半晌后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问柳不花或沈秋戟,怔忡道:“天都已经亮了么?”

    柳不花惊愕:“你不会在这站了一整夜吧?”

    如果说祠堂内灯火彻夜通明,步九照站在里面察觉不到外头月落日升,由夜转昼情有可原,那么当他们将门打开,让外头的敞亮天光能够照进屋子里时,步九照就该发现天已经亮了啊。

    况且从他和沈秋戟进祠堂到现在,祠堂门一直是开着的啊。

    结果他却跟神志、思绪甚至魂魄被抽离了,已经不在这副rou身之中一样,对柳不花的话充耳不闻,自己也又闭上了嘴巴,就盯着墙上谢印雪的画像发呆,仿佛除了画像,眼里再也看不到任何事物。

    沈秋戟看看画像,再看看步九照,哪里还不懂?

    他攥紧拳,眼眶瞬间发红,瞪着步九照,咬牙一字一句道:“你把我师父变成了一幅画。”

    步九照并未否认。

    他也没有理会沈秋戟,只自顾自地往前走了两步,缓缓伸手想触碰画中人的面颊。

    “滚开——!”

    沈秋戟厉声冲到步九照面前狠狠地搡了他一把,随后又张开双臂拦在谢印雪画像前,不给步九照靠近。

    步九照身躯挺拔魁梧,横阔如山,按理来说沈秋戟一个小孩子自然是推攘不动他,可步九照自己却跟被人当胸猛捶了一记心窝似的,身形摇晃,趔趔趄趄地倒退几步。

    柳不花赶紧上前扶住他,担忧道:“小干妈……”

    沈秋戟气柳不花竟背叛他去帮步九照这个凶犯,顿时气得连柳不花也一块又推又骂:“滚出去!你们两个都滚!”

    步九照似一缕孑立无依的野游魂,被赶出祠堂,麻木恓惶地站在檐角投落的阴影里,不敢走下台阶,走进他苦苦追索万年的暖日阳光中,生怕一触到光亮,就会被烧得个身消魄散,尸骨无存。

    而面对沈秋戟的责难叱骂,步九照全盘受着,始终没有为自己辨白回驳过半句,他只在沈秋戟要关祠堂门时反抗了一下。

    反抗手段是杵在木门中央,不让沈秋戟合门。

    最后沈秋戟硬是要合,把门阖坏了,彻底关不上。

    步九照人倒是好好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掉,越发叫沈秋戟觉得他方才那踉跄的几步,都是伪装出的凄惨可怜。

    “好了好了,阿戟你快上学去吧。”柳不花过来当和事佬和稀泥,“小干妈这我守着,我不让他进祠堂好吧?”

    沈秋戟冷笑:“你愚孝,我不信。”

    柳不花只能发毒誓:“我骗你的话,就让我下辈子投胎做不了花。”

    这誓言对柳不花来说确实有够歹毒,沈秋戟见步九照这人烦得要死,赶又赶不走,思量再三,同意了:“好吧。”

    等把谢印雪的宝贝徒弟送去上幼儿园后,柳不花回到祠堂外,看见步九照还真没试着偷偷进祠堂,他坐在门外的台阶上,人也不看画了,只垂眸静静望着地面的雪。

    那些雪被太阳照得莹白透亮,耀目晃眼。

    而日光每照亮一寸檐下的阴影,步九照就调整位置,往阴影里缩一截。

    看到这一幕,柳不花走到步九照身边坐下,好心提醒他:“小干妈,小心眼睛,一直盯着雪看会得雪盲症的。”

    只是话音才落,柳不花就想起步九照那竖瞳苍色眼不是人眼,应该不会得雪盲症。

    不过步九照听了他劝告,抬头不看雪,改去看天了。

    并问柳不花:“外面的天原来是这样的吗?”

    他的嗓音又沙又哑,柳不花总感觉能从那里面掬出一捧苦涩的水。

    柳不花反问他:“哪里还有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