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骨忧太：结束（下）
乙骨忧太愣愣的泡在浴缸里发呆。这间房子里平和温暖的氛围将他包裹，让人情不自禁的放松下来，浑身的疲惫与疼痛感在热水里像化开了一样，变成一种钝软的酸胀感满溢在身体里。连思维都支离破碎，脑子里的那些念头已经不是自己想出的想法了，而是自然而然从内心深处随便浮上来的什么东西。 像是自某片极深的水中浮上来的气泡，短暂的停留后便破碎，水面平静下来，直到另一个气泡浮出。 透过磨砂的玻璃门能隐约看见女人的身影在门外晃动。 “毛巾和衣服我放在外面了。”女人的声音和缓隔着门传来，“忧太自己的衣服也已经洗好晾上了。” “好的——”乙骨忧太拖着长音的答应了一声，然后继续放空自己。 津野群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很安静的离开了，并没有像乙骨忧太隐隐担心的那样开门进来。 说起来，里香有的时候会擅自冒出来，她对于接近乙骨忧太的女性一向抱有强烈的敌意，可是这一次和津野群如此亲密的待了那么久，里香居然一直很平静。之前被那个女人在电车上欺负的时候也是，里香也没有什么反应，完全把她当空气。 因为是“另一个世界”知情者的原因吗？所以连带着知道规避危险的方法。 黑发的少年身体慢慢下滑，整个人都浸在浴缸里。 所以，会不会其实也有办法，让里香不那么危险呢？ 乙骨忧太想。 但是，他忽然又意识到，这样的想法其实没有必要。自己可能快要死了，如果真的死掉了，那么诅咒着自己的里香大概也终于能够消散成佛了吧。 这样也不错，虽然有一点点不想死，但是如果能就此消弭里香的怨气，死亡似乎也不会太糟。 大概……不会。 意识像是在逐渐融化，眼前的被明亮灯光所照耀着的事物们出现了模糊的虚像，那些影子晃动着，晃动着，于是整个世界就都暗淡下来。 乙骨忧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直到没来由的猛然惊醒，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不小心在浴缸里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 沉到津野群把他擦洗干净带到了床上也没有半点知觉。 现在他躺在床上有些懵懵的盯着天花板。天色已经黑透了，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夜灯，津野群靠坐在一旁，身形把本来黯淡的灯光又挡了大半，没让熟睡的少年被灯光影响。 注意到乙骨忧太醒了，女人放下了手里的书，她优越的五官朦胧在夜色里削减了攻击性，只剩下引人探寻的美感。津野群摸了摸少年的头发，垂眼看着他问：“睡醒了吗？” 乙骨忧太被一股莫名的疲惫笼罩，下意识的想要回应又实在是不想动，连嘴巴也不愿意张开。同时，这股子惫懒又让他有了点任性，于是乙骨忧太的目光在津野群脸上停了一会儿就挪回了天花板上，没回话。 津野群也不在意，捋了捋他的头发，又很自然的把手放在少年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她的手算不上滑嫩，生着薄薄的茧子，比乙骨忧太自己的手还略略粗糙一些，但是很软，带着干燥的热度，柔柔的往额头上一放，莫名的就把乙骨忧太残留的那点困意给勾起来了。 他忍不住又闭上了眼。 津野群看见小孩像是刚醒就被自己摸睡了，有点好笑，她笑起来时轻轻的气音在这寂静的环境里里很明显。 乙骨忧太当然也听见了，挣扎着把眼皮掀开一条缝。 “还早呢，继续睡吧。”津野群抬手盖住了他的脸，轻易镇压了少年的努力。 睫毛在掌心扇合，男孩声音闷闷的：“我不想睡。” 他的身体很疲惫，可意识却不算困，两者对撞让他陷入了一种奇妙的状态，一边确实是清醒着，也能有条理的交流，一边又丧失了一定的思考能力，有点愣愣的。 “那么要聊天吗？”她的声音低低的，像是也怕惊扰了此刻的安宁。 乙骨忧太没有说话。 “唔，衣服还合身吗？”津野群随口捡了个问题，也没等他回应就自顾自继续了：“是我儿子的，感觉你们两个差不多大，应该不会差很多。” 乙骨忧太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一台停工了的机器，被人拨一拨他才转一转。津野群提起来，他才注意到身上穿着的是别人的睡衣，但洗得很干净，柔软清香。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儿子和我差不多大？” 对方貌似是提到过有三个孩子这种事，可明明津野群看起来还很年轻。 “嗯，虽然不是亲生，但那孩子可是我一手养大的哦。”提起自己的孩子，津野群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眉眼微弯的模样透露出母性的温柔。 “虽然家里有男孩子的房间，不过他不在家，我也不能擅自让你睡在他的房间。” 乙骨忧太对此表示理解，可能是亲戚家的孤儿之类的吧，那年龄差小一点也很正常。 “话说做都做了，等忧太成年，要考虑和我结婚吗？” 她轻飘飘的说出了可怕的内容，乙骨忧太也被她的淡定感染了似的，一时间完全没有意识话里的不对。 “但是结婚什么的，你不是说我会被判死刑吗。”少年大概没意识到这样回答和同意差不多。 “死刑也不是绝对的啊。如果忧太答应的话，我啊，肯定会全力保护好忧太的，我很厉害的哦。” 乙骨忧太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声音微妙的有点丧气：“还是算了吧，太麻烦你了。” “我不介意。”她话里的坚定实在是让人心动。 但乙骨忧太偏偏在这种时间走了神。他愣了一小会，要不是津野群夜视能力极佳估计会以为他睡着了。 少年再开口的时候已经和上个问题毫无关联了:“你在看什么？” 津野群拿着书，把绘制着人物的封面在乙骨忧太的面前晃了晃：“电○人。” “唔。”是新出的漫画啊，明明一副那么端庄正经的表情结果居然是在看热血少年漫吗？ 总感觉这种氛围下对方应该拿点更有深度的东西才对。 女人的面貌模糊而温柔，她把书放在床头柜上，关上了灯，整个人滑进被子里。她的身体温暖柔软，与另一具纤瘦的少年躯体相贴。本来舒适到仿佛与自己融为一体的被窝里出现了变动，身体一侧的热软也让乙骨忧太感觉有点怪，他不自在动了动，却被对方手臂一伸，强硬的揽在了怀里。 津野群的体温略高。被紧紧禁锢着的时候两个人紧贴着的地方都微微的发烫，但是这种热度是令人安心而迷恋的，不管是紧贴的“热”还是拥抱的“紧”，都很舒服，仿佛被人坚定的爱着。 让人想要变得更小一点，把自己的全部都藏进这温暖的怀抱。于是他不自觉的蜷了蜷身子，津野群也察觉到他的动作，搭在少年后背的手轻轻拍了拍，安抚似的，把人抱的更用力了些。 “睡吧。”津野群在他唇角啾了一下。熄灯后的世界黑得不见五指，他们离得那么近，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却也还是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有纠缠在一起的呼吸再清晰不过。 尽管乙骨忧太觉得自己不困，可他还是莫名其妙的睡着了。 然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被面前的人吓了一跳，记忆逐渐回笼，乙骨忧太盯着近在咫尺的脸发呆。 睫毛好长，皮肤也好白，嘴唇……玫红色的嘴唇在睡梦中微微张着，露出一点点白瓷似的牙，看起来很软的样子。 乙骨忧太还在想着些有的没的，猝不及防，津野群睁开了眼。那双暧昧的灰蓝色眼睛一下子把他带回了浮动着昏暗灯光的昨夜。 “早上好。” 趁着乙骨忧太还没反应过来，女人亲昵的跟他碰了碰额头，那双迷雾般琢磨不透的眼中浮出浅淡的笑意。 乙骨忧太总感觉她对待自己是带着种照顾孩子般的意味，细致，妥帖，还有毫不掩饰的喜爱。 如果能不语出惊人就更好了。 “真的不考虑给我家孩子当继父吗？”津野群咬着筷子头，满意的看到对面少年进食的动作一僵，然后又补了一句：“我可是认真的。” 虽然长了一张招蜂引蝶的脸，还爱说轻浮的奇怪话。但她并不会给人一油嘴滑舌的感觉。正如津野群自己所说，她是认真的。 她的表情，她的气质，还有她那诚恳的目光，无一不在向乙骨忧太传达着这一点。 这个人……太犯规了。 她天生有一种清新真诚的气质，同时又极具穿透力，能轻易的打动人心。单单是与她对视，乙骨忧太就感觉自己完全失去了拒绝他人的能力。 “……不要说这种话。”这略显无力的反驳已经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强硬的拒绝。 无论如何，一夜情对象说这种话实在是太奇怪了吧。 太奇怪了……还是不要当真，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就不会受伤。 吃过饭换好衣服，乙骨忧太拒绝津野群送他，甚至连送到门口都不行，看着对方孩子气的鼓着脸颊坐在沙发上，面对津野群一直无能为力少年总算觉得自己稍稍扳回一城。 …… “惠、惠，怎么不理人啊，惠？”刚出门没几步就被陌生大婶搭住了肩膀的乙骨忧太疑惑回头。 “阿拉，抱歉，我认错人了。”面相和善的中年妇女似乎也有些惊讶，还没等乙骨忧太询问就已经道了歉，“因为看你从津野家出来所以误以为你是那家的孩子了，真的十分抱歉。” “没关系，” 出于自己也不清楚的心理，乙骨忧太又问了一句：“你说的那个孩子和我长得很像吗？” “主要是背影和气质十分相似吧，你不认识惠吗？” 面前的大婶问话时眼睛下意识飘向了不远处津野家的房门，表情逐渐八卦起来，乙骨忧太直觉现在最好先澄清一下。 “不、我只是……我与他们家人并不相识，只是住了一晚…” 对方的表情更奇怪了。 “…我mama拜托津野夫人让我借住一晚上” “哦哦，这样啊。”女人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群一直是个热心肠的人呢。” “嗯，她很出名吗？” “也算是吧，毕竟长相比大明星还漂亮，还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不过她一直很坚强呢，心地也很善良。”女人的语气里带着佩服。 “寡妇？”他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先入为主了，孩子并非亲生并不意味着津野群未婚。 “是呀，明明有过三位丈夫，可到头来确实一个人养大三个孩子，实在是命苦。” 乙骨忧太怀疑自己耳朵坏掉了：“三位？” 那个津野群，那个气质神秘的女人，居然已经有过三任丈夫了吗？想起对方那轻佻的求婚，乙骨忧太不确定面对这炸裂的消息自己该作何反应。 “是啊，一个接一个，都消失了，虽然性格内向不愿意表现，但群心里肯定很难过吧。”看起来对津野群很有好感的中年女性和乙骨忧太的思维显然不在一个频道。 不，我觉得你对她有误会，她昨天上我的时候可半点不内向。 三位，还都失踪了，津野群看起来还很年轻，想必她和自己的丈夫们也没共度过多长时间……年轻的男学生表情古怪，这些要素结合起来，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看过的一篇小说，故事里的男主人公流窜各地挑选不再年轻又内向不善和别人相处的女人，哄骗她们结婚，然后制造意外杀妻骗保。 “说起来，惠的父亲刚和群在一起的时候也才十六七岁的样子呢，美美子的父亲也是，第一次见的时候还穿着高中制服，可惜后来就都再也没见过了。” 十六七岁、高中生……还没到结婚年龄吧，你确定他们结婚了吗大婶？还有，您没觉得津野群的择偶标准哪里不对吗？乙骨忧太欲言又止。 但是显然怀念过去的大婶接收不到他的疑惑。 “一晃时间就过了这么多年呀。” 大婶叹了口气，她大概是把乙骨忧太复杂的表情当成了不耐烦，于是停下了话：“抱歉跟你说了这些没意义的事情，耽误你时间啦。” “没、没什么，能和您聊天我也很开心。”乙骨忧太连忙扯出个笑来，“那我先走了，再见。” 转过身离开，乙骨忧太的脑子还没从刚听的八卦里回过神来。 十六七岁…高中生…结婚…… 所以那家伙果然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