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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阴不负又忙起来,也不知道是在忙什么事情。

    关城也乱起来,小小的一座城里聚集了四面八方来的人和势力。

    战乱将起的前一日,阴不负又出门去,一出去就是一天,直到傍晚才回来。

    纸人站在门前等他。

    也不知道阴不负是去了哪里,去见了什么人,回来的时候看起来有几分高兴,手上又拎了坛酒。

    天色暗下来,他抱着酒坛子坐在桌案前,歪着头看着门外刮起来的风和阴沉的天色。

    风雨欲来。

    纸人问他说:“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阴不负回他说:“做好了一件大事情,当然开心。”

    纸人又问:你做了什么?

    “骆枕匣...这不是你要忧心的事情。”

    纸人沉默好半天,对他说:“我看了你的信。”

    阴不负往书桌上看,看见出门前忘记收起来的信躺在桌上。

    信上做着熟悉的记号,纸人实在好奇,便趁阴不负不在拆开了那封信。

    知道了阴不负是在做怎样一件歹毒事情。

    往北边去的先生要做一台大戏,要将各方势力都引到关城里将那一桩冤案查明,要把这座城欠的债讨清。

    先生一个人很难做完这件事情,总要有人帮他出一份力。

    这样的人不止一个,阴不负算是其中之一。

    “阴不负,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事情?”

    阴不负不答也不应。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北蛮的军队马上要被引过来,要是守城的人还有良心,不去争抢那一块没什么大用的迫破石头,自然会回来护卫百姓。

    不过是帮着先生做了一个很容易破的局。

    “阴不负,那是无数黎民百姓的无辜人命,那是数不尽的忠烈之士拼上性命也要守护的城池和土地。”

    阴不负沉默着给自己倒了碗酒,盯着外头阴沉的天色,转回来看见纸人像是要往门口去:“大将军,你怎么到了这种地步也还要为天下事忧心?”

    纸人站在门口,沉默了一会儿,回他说:“实在可怜,实在可惜,。”

    阴不负扯着嘴角笑起来,难得掩饰不住情绪,平日里拼凑起来的通透和沉静再也维持不下去崩碎了一地,他将手中的酒盏掷到地上去,问纸人说:“这九黎边民哪一个不可怜?死在沙场上的将士哪一个不可惜?”

    轮到纸人答不上来这一句。

    门外天色沉沉,马上就要下雨。

    房里没有点烛火,昏暗的过分。

    阴不负跌坐在榻上,望着纸人放软了声音说——

    “现在外头那么多人和势力,你去不去又有什么关系......”

    他又说:“大将军,你也可怜可怜我行不行?”

    纸人也答不上来这几句。

    室内一时寂静。

    阴不负抱着腿一点一点蜷进角落里,又把头埋进膝盖里。

    “滚吧,我不拦你。”

    雨下的急,阴不负没有跟出去,只是待到雨停又拿了只新的纸人出门去。

    他在屋外的某个巷子里找到先前出去的那一只纸人。

    纸人早被雨浸透,躺在泥水里,可怜兮兮。

    阴如故熟练的插上香烛,立起招魂幡,又念咒语,拿新的纸人去招旧的纸人。

    他将纸人收进怀里。

    招回来的纸人也过了二三日才醒。

    阴不负抱着从角落里翻出来还贴着红色喜字的酒坛子守着纸人,看见纸人动起来第一时间笑起来。

    他想——骆枕匣,你不顾我孤零零,我不拦你出门去,你也不要怪我又招你。

    咱们谁也别管谁要做什么事情,算是扯平。

    外头又开始落雨,这雨下的急,敲着砖瓦发出恼人的噪音。

    纸人动了动身子,看看伸出来的手,又低头看看脚,而后转过来看阴不负说“我好像认得你。”

    纸人这一句话的声音喑哑低沉砸在地上,和雨声瓦声混到一起,便有些难以辨清。

    阴不负坐在那里,有些呆愣的抬眼看纸人。

    招回来的这个人好像跟他不是很熟悉。

    或许是那个熟悉的魂魄已经被打散在雨里,阴不负招回来的只是残缺不全的东西;又或许是那个熟悉的魂魄已经奔到心心念念的战场上去,阴不负招回来的不过是关城里某一只孤魂野鬼而已。

    阴不负抱着那坛酒,想倒进杯子里,却因为手抖得厉害总是对不齐,酒液倾洒出来,酒坛又撞到了杯子,落得满桌狼藉。

    阴不负便只得将酒坛子抱回怀里,深吸了口气抬头去看,问站在那里的纸人——

    他先问:“骆枕匣,我有没有找到你?”

    又问说:“骆枕匣,我有没有招回你?”

    再问说:“骆枕匣,我招回来的是不是你?”

    纸人站在那里,努力搜寻找着记忆,头脑中却只有白茫茫一片,它便一句也不敢答应。

    阴不负猛灌了好几口酒,把自己呛的咳个不停,好不容易缓过来,自顾自念叨一句说:“骆枕匣......你真是,好狠心的一个大将军。”

    纸人下意识回他:“是我对不住你。”

    阴不负陡然松了背脊,呼出一口气,又哭又笑地把剩下那半坛子酒砸进角落里,咬牙  切齿的对纸人说:“骆枕匣,我真是后悔遇上你。”

    而后站起来跌跌撞撞的把自己砸进床榻里。

    纸人亦步亦趋跟过去,在他床边徘徊。

    阴不负就那么躺上去,缩成一团蜷在那里,被子也不盖,全然不管会不会着了凉气。

    纸人看不下去,小心翼翼地扯了被子盖到他身上去。

    阴不负微微睁开眼看它,先是笑,笑够了又闭上眼睛说:“骆枕匣,我有时候是真恨你。”

    纸人没有记忆,却要说:“你不要恨,会伤神伤心。”

    阴不负蜷在床上咳起来,闭着眼睛扯着被子盖住自己的脸说:“骆枕匣,你少来管我的事情,我遇上你真是报应,活该要费神伤心。”

    纸人看他这副模样,自己也难受起来,搜肠刮肚地找出一句:“你不要费神伤心,你要长命。”

    阴不负睁开眼睛,面上是懒怠的倦色,他就这么看了纸人好半天,最后想出一个合适的评价来:“你真是,痴心妄想。”

    他这样吞声咽气,郁气怨气那么重,大概不会长命。

    是要去哪里讨长命。

    这几句满是郁气的话有没有说出口,阴不负记不太清。

    大概是没有说出去便迷迷糊糊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