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洛】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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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厚的积云黑压压的袭满了天边,不时有闪电划破长空,路边的树木在狂风中左摇右摆,勉力支撑。 从窗洞里探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沉默的望着外面的世界,入眼皆是摧残的景象。 一如人生。 一如现在。 女孩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跑回了床边,推了推那盖着厚被子的身体,费力地喊了一声爸爸。 可惜爸爸没有回应她。 她很饿,而家里仅有的东西都吃光了。 最后,她还是拿了爸爸衣服里的那几块钱,偷偷出门去了。 那双洗的起了毛边的布鞋,被雨水肆意践踏,画着卡通图案的雨伞也在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 她想去买点吃的。 雨太大了。 单薄的身影在接天的帘幕里显得那么渺小。 卡慕本是路过此地,进来吃饭,打算等雨小一些再走,跟饭店的老板随口聊天,门帘掀动,他一抬眼,看到的就是宛如落汤鸡一般的小女孩。 老板一愣,连忙迎了上去,拿了店里的毛巾给小女孩擦水,显然是认识的。 “小爱怎么一个人?你爸爸呢?”老板边说边笑。 小女孩攥着衣摆,比划着,磕磕巴巴的说了两个字,“睡觉。” 老板听闻有些意外,因为小爱爸爸是个勤快又热心的人,断不会让女儿冒着大雨一个人跑出来的,怕不是生病了。 “小爱是不是饿了?想吃什么?” 小女孩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了已然被雨水打湿的纸张,“钱。” 老板看着那团在一起,皱巴巴的几张一块,心里有些不落忍,摸着小女孩的头,“小爱给阿姨一张就行。”说着,便小心翼翼地拿走了其中一张,然后又提议道,“小爱今天吃鱼好不好?” 小女孩眼睛一亮,有些欣喜的点点头。 老板去后厨安排,小女孩一个人安静的坐在凳子上,卡慕抿嘴,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放凉的水,出神的看了几眼小女孩。 那好像也是个雨天,他在图书馆门口正发愁接下来的约会,因为不好失约正打算直接冲进雨里,却意外跟人撞了个满怀,被雨伞上的雨水撒了满身。 那双明亮而清澈的眼睛,一瞬间盛满了仓皇无措,就那样印在了他的心间。 卡慕回了神,不由得嗤笑。 好端端的,想那些事做什么。 店外的雨声愈大,店里却只有老板和小女孩的低声私语。 卡慕虽然有点烦,但好在他现在没事,等也就等着了。 小女孩说话不太利索,但断断续续的说出了不少东西,其中就包括,她爸爸叫不醒的事。 老板觉得肯定是病了,想着都病的没意识了,有些担心,便让同在店里的弟弟冒雨去看看。 结果,没多久,弟弟便跑了回来,惨白着一张脸,身体都在止不住的打哆嗦。 夏末的天气,也没有这么冷的。 “怎么了?病得很重么?” “死了。”那可怕又骇人的字眼,从嗓中挤了出来,弟弟无意识的重复着,“死了,米洛死了,都凉透了。” 小女孩还不明白【死了】是什么意思,老板被吓得愣在原地,直到被一声玻璃杯破碎的响动惊醒,才猛地回头看向了一直坐在角落里的那位客人。 后来的那些事,他都不太记得了,只有初遇的那一眼,深刻于心。 他无聊时总要拿出来想一想。 他交过不少女朋友,但被这样搅乱心扉却是第一次。 对方张嘴似乎在道歉,而他眼里只有这人的模样,脑中一片空白,耳边都是嗡鸣,结果最后他连名字都没问,只记住了那人的容貌。 长得那样好,长在了他的心上。 一个匆匆过客,匆匆的来,匆匆的走,匆匆的带走了他的心。 匆匆的连个姓名都不曾留下。 这世间,一见钟情的事总是有的。 但这一见钟情着实可怕了些,只一眼就让他害了相思。 【初见卿时红豆发,良夜不寐,晨采几支,暗相思。】 第二次见面,竟是半年后的事了。 他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那个人,那是个长在了他心上的人,即便对方已然没什么印象了,但他却不敢遗忘。 他小心翼翼地接近,忐忑不安的搭话,明明撩妹撩到手软,但面对着这个人,哪怕只是走近一步,都需要付出莫大的勇气。 “你好,卡慕,嗯……大三了。”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说些什么鬼东西。 “学长,好。”那人有些害羞的开了口,显得很是青涩,又可爱。“我叫,米洛。” 米洛,真是个好名字啊。 跟他的名字,真的很般配啊。 很般配呢。 只不过后来,他才知道,那不是害羞,只是天生的语言障碍。 通俗一点,便是聋哑。 但米洛的父母精心抚养着他,因为自小带着助听器,又学着开口讲话,所以一般的沟通都没有问题,但复杂的,或是情绪激动时,便会讲不出话来。 朋友劝他不要执着于一个聋哑人,但他却只是想着,如果为了沟通方便,他是不是应该去学手语呢? 然后他就去了。 虽然他是为了更好的接近米洛才学的。 而米洛也惊讶于竟然会有普通人对手语感兴趣,进而跟他的交流也逐渐多了起来。 他暗自窃喜。 然后痴迷于心上人的笑脸。 米洛笑得那样好看,万一被其他人抢走怎么办呢? 在米洛升入大二,接到新学妹的情书后,卡慕终于忍不了了。 “洛洛,有好多人喜欢你啊。”他不免酸溜溜的。 “也有很多人,喜欢你。”米洛笑着。 他的女友不在少数,收到的情书和告白就更多了。 “你也会喜欢我么?”他脱口而出。 米洛一时哑然,他便惴惴不安。 米洛侧了脸,沉默片刻,“你在,‘好多人’里面么?” 卡慕微怔,信誓旦旦,“我在‘好多人’的最前面!” 米洛瞄了他一眼,有点害羞的点头,“我也是。” 卡慕的大脑宕机了一秒,但很快反应了过来,欣喜若狂的抱住了米洛,在心上人的脸上亲了一口,直嘬红了一小片,米洛才回过神来,羞恼的推开了他。 他便又无赖的贴了上去。 如此反复,直到米洛放弃了挣扎,肯乖乖的被他抱着。 “米洛,你是我的相思。” 相思是什么呢? 是辗转反侧,是无法安眠。 是吹散了浮云的风,也吹不散的忧愁。 是描绘了美景的笔,也画不出的欣喜。 是他丢弃的曾经,是他无望的过去。 是他这一生的,难以忘却。 相思是,初遇一眼。 相思是,此生不见。 分手的盛夏,炎炎灼日,guntang的阳光照在身上,他却冰冷刺骨,如临深渊。 此前,他们已然交往了五年,同居三年。 满怀期待的想要得到父母的同意和祝福。 然而充斥在耳边的只有谩骂和诅咒。 他们说。 这样是不正常的。 同性恋是病。 男人就是应该喜欢女人的。 男人是不能传宗接代的。 恶心。 爸妈把孩子养这么大,不是让孩子去找男人的。 会受歧视的。 爸妈只是希望孩子幸福。 都是为了你好。 【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你是想气死mama么?是不是非要mama死了,你才愿意变回正常人呢!】 爸妈为了他付出太多了。 他能正常的跟人交流,正常的上学,都是因为爸妈的付出。 爸爸mama是很重要的。 而他的人生,不值一提。 他的相思,也不值一提。 他很累了。 他不想努力了。 “洛宝,我之前负责的那个项目赚了大钱,公司里打算提拔我,还能休年假,你排一下休息,我们出去玩吧!”身后是熟悉的絮叨,和熟悉的怀抱。 他安静的承受着这一切。 这即将离他远去的一切。 “卡慕……”那句在心底盘旋了无数次的伤人的话,那样沉重而残忍的字词,却这般轻易的就能说出口来,“卡慕,我们分手吧。” 卡慕的眼神僵直,仿佛一瞬间,死去了千百遍。 他鬼使神差的捂住了耳朵,“我不选你了。” 这是,他们的约定。 如果有一方更改了选择,以后便形同陌路。 他不想听到任何能动摇他的话,也或许,现在已然没有什么能动摇他了。 卡慕却笑了,熟练的比划着手语。 【今天做清理了么?】 他摇头。 他没有这个兴致,但如果卡慕想要,他也不会拒绝。 卡慕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如往常的将他抱到了卫生间,脱掉了他的衣服,拿着工具准备开始接下来的情【和谐】事。 仿佛这天还是平淡无奇的日子,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听到。 仿佛,他们还恩爱如初。 扶上他肩头的那只手,停顿了片刻,一阵控制不住的颤抖透过皮肤,传进了他死水一般的内心。 他看不到身后卡慕的表情,只是在那一瞬,感同身受了对方的悲伤。 卡慕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把东西扔下,开门走了。 他赤身裸体的站在卫生间里,霍然落下泪来,蜷缩着身子,泣不成声。 他知道,他此后余生什么都没有了。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卡慕。 他离开了那座城市,删去了所有的过往,听从父母的安排,开始了新的人生。 工作,相亲,结婚,生子。 他只是一个提线木偶,被扯着全身的线,一步步的完成着父母的祈愿。 妻子生了一个女儿。 然后很快,女儿确诊跟他一样,也是先天性听力障碍。 妻子痛哭流涕,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一病不起。 父母长吁短叹,说这是报应。 报应么? 他看着熟睡中的女儿,第一次感到无力。 什么报应? 是他不正常的报应?是他爱上卡慕的报应?是他背弃了卡慕的报应? 原来,他是这么可怕的存在啊。 可妻子和爸妈都不应该承受他的报应。 故而,他和妻子离婚了。 他带着襁褓中的女儿,背井离乡,独自到了偏远的地方生活。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他能做的,只有离亲人远一些,然后照顾好女儿。 是他破败的人生中,仅剩的价值。 他也时常在想,自己究竟是什么呢? 他的一生都是什么呢? 开始是父母的累赘,后来是卡慕的噩梦,是家人的负担。 是一切不幸的源头。 是浮萍是飘絮,是毫无用处的le se,是微不足道的草芥。 很多年过去,他的身体越发不行了。 他发烧已经很长时间,意识都不清楚了,只是强撑着一口气,不知道残疾的女儿以后该怎么办。 渐渐的,他就困了,他想起了很多年前,有个人很喜欢很喜欢他,他试图在记忆里找寻那人的模样,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冰凉的卫生间,和那痛苦的颤抖。 他想变成风,变成雨,或许还能再见那人一面。 可是,又何苦唤醒别人的噩梦呢? 说不定,那个人已然找到了新的爱恋,生活的幸福美满。 而他,只配躺在出租屋里苟延残喘。 他艰难的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他记得,那个人,总喜欢亲他的耳朵,伏在他耳边跟他说话。 可他却记不得,那人是谁了。 【米洛,你是我的相思。】 相思是什么? 相思是苦痛。 他留在这世间的,只有苦痛。 凄风苦雨里,满满的,都是恶意。 错误的,什么都是错误的。 他们的存在,就是一种错误。 天地这样大,却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他们不曾奢求更多,只是努力的找寻能容忍彼此的地方。 但不知是天地不宽容,还是人世不宽容,杀人者尚且有监狱可以前往,他们却无处可去。 可能,他们是比杀人者还要恶劣的存在。 他想要给予心上人的,明明是爱护,是疼惜,可最后,只有死亡。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他握着心上人的手臂,望着那一如曾经的笑脸,心底只剩悲哀。 而眼前的人也从青葱年少,变成了骇人的枯骨,转瞬只余满地的灰烬,被风吹散。 什么都没有留下。 “是你,是你害死洛洛的!是你害死我儿子的!我的洛洛那么乖!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千里迢迢赶来收尸的老夫妻,满腔的愤恨愁苦,全部朝他倾注而来。 他曾一度小心呵护的珍宝,就那么悄无声息的病死在了老旧阴暗的出租屋里。 原来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心上人。 他以为,只要顺从了米洛的心意,只要米洛能轻松一点,他自己怎么样都可以。 所以他远远的离开了,也不敢去打扰,只是在忙碌的生活空隙里,才会偷偷的想一想以前的事。 他已经这么努力的压抑自己,可为什么,他的心上人还是活得这么辛苦,甚至时隔多年,也只能见最后一面。 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 他只是喜欢了一个人,只是喜欢了一个相同性别的人。 所以,这是错的么? 他抱着那冰凉的身体,高兴于他们的相遇,悲戚于他们的离别。 他很想跟心上人说些什么,可是什么都迟了。 他的心上人死了,再也听不到了。 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他想带走心上人,可他什么都不是,甚至连朋友都不是,他没有资格。 活着的时候没有资格,死了以后也没有资格。 他的人生,真是毫无意义。 “我想要骨灰。”他站在了那对绝望的夫妻面前,“一点就行。” “你做梦!我不会给你的!是你害死洛洛的!”女人撕心裂肺的怒吼着,紧紧的抱着那小小的骨灰盒。 那是他这一辈子的求不得。 “阿姨,我只是想要一点,求你了,就一点。” 可不管他怎么低三下四的乞求,换来的也只是仇恨的耳光。 挨打什么的,他早就麻木了。 也是,是他害死了心上人,还有什么脸面去索取呢? 可是,明明他给洛洛也是爱,为什么这些爱就不能被接受呢? 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残忍呢? “阿姨,我也是爱洛洛的,我的爱不输给你们的。” 他们都是爱洛洛的,可偏偏就是因为这两种不兼容的爱,害死了洛洛。 为什么啊?为什么不能兼容呢? “就只是因为我是男生么?” “男人之间说爱不爱的,不觉得恶心么!” “阿姨你难道是在说洛洛恶心么?” “是你!是你带坏了我儿子的!” 他只觉得好笑。 原来世人都是这么看待他们的。 他无力争辩,只是看着那对夫妻的背影,看着本就不属于他的心上人再次离开。 他还是独自开车上路。 他的人生,往后只有孤独的旅程。 连藏在心底的期盼都不复存在了。 他期盼的,不过是心上人能过得好一点。 仅此而已。 他摸着胸口,不由自主的瞎猜,洛洛死前在想什么呢? 会不会想到他呢? 会不会庆幸人生中有他的存在呢? 还是后悔当初答应了他呢? 他都不知道,洛洛是爱他,还是恨他…… 又或者,彻底变成了陌生人。 胸口的口袋里装着偷来的助听器。 寂寞时也能聊以慰藉。 是在分手那天偷走的。 他站在心上人的身后,取走了助听器,没了半点旖旎的心思。 “洛洛,我爱你。”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只是浅薄的喜欢。 可惜,洛洛什么也听不见。 他知道自己往后的生命里,都不会再有洛洛了,一时间悲伤得难以自抑,最后就只是揣着助听器仓皇逃走了。 现在才觉得悔恨。 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说出来,为什么没有让洛洛听见呢? 如今,洛洛再也听不见了。 回头看,人生,竟然全是遗憾。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 但同性,依然是很难很难的 而家庭,也是所有人都绕不开的难题,无关性别 希望相爱的人们能顺利的走下去 也希望家里人能多给予一些宽容和鼓励 我一般不会写这么固执的父母 总会让主角们少一些阻力 但这样固执的父母 其实才是大多数 然后带来了 大多数的悲哀 大多数的不幸福 大多数的生离死别 带来了痛苦又自厌的人生 带来了无数无数的遗憾 相爱的人是没有错的 【嗯,想写小甜文的嘛,每次都写be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