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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是三姨娘忌日,大姨娘请示过太太,得到准许,请寒灵寺几个大师前来诵念往生经,超度三姨娘亡灵。春娟挑帘进来,在炉前烤着冻得冰凉的手,听里头乳嬷说话儿,她便缩头溜了进去,“姨娘醒啦?隔院真是吵死人,您是给吵醒的吧?”四姨娘靠在床头,就着乳嬷手里的茶漱了口,又接过冒着热气儿的杏仁茶端在手里暖着掌心。她尚未梳妆,长发披散,衬着素白的脸,不似盛妆打扮时那般盛气凌人,整个人气质柔和许多。穿着素淡的霜白中衣,袖口绣着几朵玉兰,伸出柔白的指头,唯有上头一点鲜红蔻丹夺目。乳嬷瞥了眼春娟,斥道:“越发没规矩,吃了那么大教训,还不长记性,声音小点儿,仔细叫人听了去,报到爷跟前,又是一通排揎。”春娟缩了缩脑袋,扁着嘴道:“这不是没外人儿么?”上回二姨娘在礼品里头下毒,连累了四姨娘,院子里一半人给撵了,换了批新的,连太太的乳母秦嬷嬷都给发卖了,如今赵家后院人人自危。四姨娘冷笑了声,“嬷嬷,你也不必小心成这样,咱们说什么了?怎么,如今连话也说不得?宫里头皇帝老儿也没堵了所有人的嘴吧?”乳嬷叹道:“姨娘也别大意,今儿这日子,您按说也该去致个意,叫大姨娘抢了先,官人要念大姨娘的好,您吃亏就吃亏在性子太傲,若肯像大姨娘一般的低个头,官人如今最爱的定还是您,哪会至于到今儿这步。”乳嬷心疼不已,眼瞧着自家姑娘从受宠到被冷落,正是好年华时候,蹉跎了这些日子,将来岂不越发凄凉?四姨娘抿了口杏仁茶,蹙眉道:“嬷嬷替我再加点糖来,不够甜呢。”转眼瞥向春娟,“把我那件银红狐狸毛斗篷取出来,今儿衬着雪,正适宜出去赏梅。”春娟“哎”了声,又道:“姨娘,咱们不去大姨娘院儿里?”“去什么?老三死的时候,我都还没进门儿,我跟她有什么情分?我做这贤惠姿态给谁看去?”四姨娘穿鞋下地,坐到妆台前,“他如今闺女也有了,什么都齐全,在外头另安个家,这赵府早就是个空壳子了,我就如库房里落了灰的玉净瓶,不管原来多好看,如今也是毫无用处,就不必献这殷勤去了。”四姨娘抬手抿了抿头发,眼睛盯着妆奁里一溜宝石钗子,指着其中一个道:“戴这个鎏金多宝的。”乳嬷端了新的杏仁茶来,“姨娘,这日子穿戴这么艳,不合适。如今可不能轻举妄动,爷的心思那么深,谁也瞧不出来是怎么个打算呢,太太要抱养外头那孩子都没成,保不齐是那姓陈的吹了枕头风,将来要是真弄个两头大,您的处境就更艰难了,您还是,还是注意着些,暂别惹了爷不快吧。”四姨娘闻言笑了出来,“怎么,赵晋还能抬个平妻不成?你当他傻呢?二姨娘出身好,与他情分又深,你瞧瞧二姨娘抹了脖子,他蹙个眉没有?不照样外头该喝酒喝酒,该狎妓狎妓?这人哪有心,他不论宠谁,都是一时新鲜,等他有新人儿了,如今再怎么宠这位,还不是翻脸不认人?你们擎等着瞧好了。”乳嬷叹了口气,“依姨娘说,爷待人,便从没真意?那太太呢,太太娘家这个样子,爷这么帮扶抬举,难道也是为了贪鲜?老奴瞧不是,爷是个有心人,平时做出那些无所谓的样子,不过是给外头人瞧的。姨娘但凡肯在他身上用用心,能走进爷心里,也不是不能够。过去您们多恩爱啊,难道那些日子都是假的?”“行了。”四姨娘不耐烦地挥挥手,接过春娟捧过来的披风披在肩头,“不管真心假意,我不想猜了。等摘几枝梅花回来,街市也该开了,待会儿还得去吉祥楼裁衣裳去呢。”木鱼声远远传到上院,卢氏正在早课,闻声蹙紧了眉头,“喜鹊,去把门窗都关了。”她并不在意有没有贤名。也从没打算做个贤妻。赵家后院一向是乱的,几个姨娘只要不惹到她头上来,她也懒得理会。什么吃醋争宠,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在她身上。去给一个故去的姨娘做祭,这种事更不在她本分范畴。侍婢转身闭了窗,如今卢氏身边没了秦嬷嬷,下人也都换过一遭,底下人觉得赵晋不像以前一样在意太太,渐渐也敢躲懒敷衍,更没人会替她着想,提点些什么。故而赵晋回来时,卢氏这边根本没收到风声。赵晋甚少踏足大姨娘的院子,这处从前住着两个人,东厢房是大姨娘的,西厢房拨给了三姨娘。二姨娘身份高些,从一进门就单独一个院儿住着。从前他来瞧三姨娘时,总能瞧见窗口处露出大姨娘那张老实木讷的脸。他有些不喜,大姨娘给他当通房前,是被他母亲安插在他身边监视他的人,瞧了几本书,去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她一一如实回禀给赵老太太。他觉得透不过气,也不喜欢有人监视自己。所以不管大姨娘怎么贤惠懂事,他都无法提起兴致。他垂首步入院中,肩头尽是雪。大姨娘原跪在地上祷祝着什么,似是有所感知,抬起脸来就瞧见了赵晋。她欣喜地起身迎上来,替他拂去肩头的雪片,“爷来得正巧,大师们刚诵完了往生经,正要烧点纸钱。”旁边堆着金纸扎成的元宝,还有几件大姨娘亲手绣的衣裳。赵晋想到每个佳节,总是她出面给大伙儿张罗做衣裳、做鞋袜,不论哪一个过寿,她都会悉心准备,奉上自己亲手绣的东西。事关于他,她更是细心。跟二姨娘献殷情不一样,她不大往他身边凑,便是做了什么也通常由他身边的人代为送过来,似乎也知道自己争宠无望,所以从来也不奢望他来她院子,只是偶尔能瞧他一眼,她就已十分的心满意足。赵晋想温声道句“辛苦”,可转瞬他想到了柔儿。也是这样温柔体贴,细致周到,伺候他伺候的格外好。可终究一切都是假的,是因他这个身份,这个地位,她们没别的办法,只能曲意逢迎。他负着手,肃容没有说话。大姨娘微愕,没想到碰了个软钉子,她自嘲地笑笑,不再殷勤地跟他说话,转身回到适才跪着的地方,捧着纸钱投进火炉中,“小公子,三妹,没什么能为你们做的,唯这一点思念遥寄与你们,我们没忘了你们,官人更忘不了。你们被人戕害,官人已经揪出凶手替你们报了仇,愿你们在天之灵保佑官人,护他身体康健、一世无忧。”赵晋在旁听着,女人温软熨帖的话语,伴着比丘尼们诵经的唱声,这样真挚神圣的氛围里,他却瞧着那漫天的飞雪出了神。没人知道他想什么,他也不会与人倾诉。他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