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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 落ちてくる空(BE No03 )

    00 空海

    天空是极具包容的,他广袤无垠的胸怀,包容着云霞雷电,包容着太阳月亮和满天星辰;它本可以保持着澄净无色,却又被染上了各种样式的蓝。

    今生名为虎杖悠真的雾蓝色发少年,坐在脚下就是海的悬崖边,看着天空,从东方既明开始,一直到现在夜色深沉,一看就是一天。

    已经是凌晨4点了,手机仍然没有响起…

    他差点忘了,现在…再也没有人会在这个时间约他一同出去夜游了。

    人活着有意义吗?咒灵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这世间万物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是为了像第一世那样,为了还房贷,没有一点娱乐,每天做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麻木地活着吗?

    是为了像第二世时白日庭的教师们教导的,为了维护宗家和修一族和保护人类,而与那些食尸鬼战斗,作为此生的信仰吗?

    还是为了像第三世那样,将背叛他们赤筑山城的叛徒们和他们的家族全部诛灭殆尽,不惜化作自己曾经最厌恶的食人恶鬼,如同幽魂一样徘徊在世间两百多年,差点沦为幕后黑手手里的棋子吗?

    越是活下去,悠真越难以判断生命的价值和其重要性,越发不明白该如何让自己快乐起来。

    悠真站了起来,双手打开,面朝着大海将他的身体向前倾斜,从悬崖上落了下去。

    真是奇怪呢,书上说,从高处下落的时候,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他的激素疯狂分泌,心跳和心情有所变化,就连眼前的世界也会变慢。

    但是他没有。

    无论是痛苦、悔恨、恐惧、不安…

    没有脑子发胀,没有眼前模糊,鼓膜和鼻窦也未曾感觉到撕裂样的疼痛,没有呼吸困难…

    好奇怪啊,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也没有变化。

    他还是…人类吗?

    哗啦——

    夜色下的海面上蹿起了一朵小小的水花,在几次波纹后,又一次恢复了规律的潮涨潮落。

    人类的存在真的有必要吗?

    悠真的身体下沉着,冰冷的海水争先恐后地灌入了他的口鼻,充盈了他的每一颗肺泡。

    ——没有痛苦,没有昏沉,没有烧灼感…

    ——还是,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还算得上是人类吗?

    也许,几乎已经一无所有的他,早就死了吧。

    在很早、很早以前。

    “一切都是,生者必灭,乐尽哀来。”

    01 碎空

    每个人类都会有死亡的那一天。

    悠真很早就知道了。

    只是未曾料到,在太阳落下去之前,碧蓝如洗的天空先一步撕裂开来,如破碎的蓝色丝绸,露出被天空阻挡着的无限的幽暗宇宙。

    没有了天空承载,太阳会如何,月亮会如何,满天星辰又会如何呢?

    人们已经无暇去顾及了。

    守在屏幕之前的所有人,尚未来得及为五条的胜利而欢呼的时候,一道穿越了时空的斩击,将还在仰天满足大笑的五条,连着他的左手,给拦腰斩断。

    “!”

    “骗…骗人的吧……”

    观战的几人,瞬间感觉到从天堂坠入了地狱。

    见到五条落败的鹿紫云一兴奋地瞪大眼睛,抄起短棍,就要转身离开这个房间,进入战场。

    离开之前,他偶然瞥见了那个有着雾蓝色半长发的少年,垂着头,远远地站在了一边。

    “喂,摩罗,你又在发什么疯?”

    话刚说完,鹿紫云一才想起这位疑似和他一样“受rou”了的上弦之四,还是刚才战死的五条的年轻恋人。

    老牛吃嫩草,这草现在被人拔了还砍成两截,这个看似安静乖巧的恶鬼一定处于爆发的临界点。

    怪不得即便是五条临行之前,也不曾说出让少年上场的话。

    “感觉就像…期待很久的大餐刚端上桌,就被人掀翻了桌子,还往食物上踩了几脚一样。”

    悠真语气飘忽地,说出这么一番奇怪的话语。

    “非常奇怪,死在比自己强大的人手里,并非无法接受的事情。”

    “但这次,就是难以释怀。”

    今天清晨,天明之时,五条曾经伏在他的枕边,问他,笑着会在什么时候诉说爱意。

    「想听见小悠真说『我爱你』,真是好难呀。」

    男人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小悠真是那种需要人先开口,才会主动伸出爪子的类型吗?」

    「人的一辈子很长也很短,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吧。」

    「哇哦——原来悠真是那种绝命之际,才会说出口的内向型吗?」

    白发的男人哈哈笑着,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

    「哎呀,看来哪天我要装死试试看——不然要好久好久才能听见吧?」

    猫这种生物,大概就是那么的潇洒吧。告别的时候只是轻轻地喵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舒适温暖的窝,离开它最喜欢的两脚兽,拒绝了饲主柔软的怀抱。就像太阳旁边的云朵,天空挂着的晚霞一样,风一吹,就无影无踪了。

    即使即将奔赴的是它为自己选择的死地也是如此。

    而现在,那个带给他无数特别的体会的男人,支离破碎地倒在了新宿的战场上,死不瞑目。

    血色的发被血和汗粘成一缕一缕的,白皙的身体伤痕累累,就像一只雪白的家猫,惨遭一辆货车撞飞,碾压,拖行…

    “明明,这是同伴选择的道路,我应该支持才对。”

    恍惚中,他抱起那只软绵绵,没了骨头,像是浸泡在血水之中又捞出的猫,就像抱着一张血淋淋的毛皮一样,冰冷,黏稠,悄无声息——就像他现在抱着只剩下上半身,无神的双眼盯着天空,嘴角还残留着未来得及散去的笑意的男人一样。

    …他应该为同伴的得偿所愿感到欣喜和由衷的祝福才对,不会因为衰老或是疾病,以难看的方式像是冬天的落叶那样,被掩埋在雪中,而是如樱花一样,在最美的时候飘零落下。

    ——花中樱花,人中武士(注1)。

    如果那时候,诅咒了五条的话…

    如果那时候,回应了五条的话…

    如果那时候,阻止了五条的话…

    悠真用力地用舌尖抵着自己的尖锐的獠牙,狠狠地闭上他那双此时充满着暴戾的双眼。

    他应该,是不会后悔的才对。

    鬼,明明都是一些冷血的,没有心的…以人为食的怪物。

    「如果老师多给贪婪的悠真一点喜欢…悠真会多喜欢一点自己吗?」

    “……”

    悠真扬起头,低头吻上那已经开始冷硬的嘴唇,舔掉他唇上的血渍。

    “我爱你。”

    但他大概是永远做不到喜欢“自己”了。

    因为让他愿意这么做的理由,已经消失了。

    樱花啊,繁荣之花,也是死亡之花。

    “我果然还是讨厌樱花啊,悟先生。”

    02 樱空

    “悠真好像很吝啬说‘喜欢’呢。”

    “我就不一样哦。”

    如液体一样的大猫,将自己钉在了饲主的怀里之时,发出一声惬意又满足的呻吟。

    “我很喜欢悠真哦,所以,不想要悠真死掉,想要悠真活下去。”

    男人使用身后那不是用来性交的后xue,吞吐着悠真的男根。雪色的头发随着他上下起伏,像是被风吹拂的松针那样飘荡着,琉璃一样剔透的蓝色眼睛专注地看着悠真,盈满着从未隐藏过的炙热情感和与之相随的疯狂。

    悠真没回答这只喜欢絮絮叨叨的猫,压着他的头,平静又不失强势地吻着对方能说会道的嘴,吮吸着那段灵活的舌头。

    舌头被捕获,令五条发出一声难耐的喘息,身下一紧,温暖狭窄的甬道狠狠地吸附起入侵身体的巨物上。他发出一声像是叹息,又多过呜咽的声音。

    “悟先生…人类的生命,短暂又脆弱,就像是一朵攀在篱笆上的朝颜之花,一只花纹绚丽、上下纷飞的凤翼之蝶。”悠真的嘴唇下移,亲吻起那段如天鹅一样雪白的脖颈,吮吸着,留下一朵朵初次绽放的红梅,“风雨若稍稍急切,则转瞬之间,雨打花落,蝶坠不起。”

    “踏花需及时,同惜少年春(注2)。”五条歪着脖子,撇头露出脖子,好让悠真在他身上留下更多的印记,他跪坐着,一次次地将悠真的roubang用自己的屁股吞吐着,宽大的手掌用力摩挲着虎杖悠真的小腹、后腰,“唔…哈啊…你以为,谁都能碰…老子吗?”

    “我是最强的啊,不会随便死掉的。”五条仰着眼带红晕的脑袋,手掌完全摁压在悠真的后脑勺上,凑上去在他的耳边低语,“做到落日时分吧?可以看美丽的落日(注3)哦。”

    “人无更少时须惜(注4)。”悠真只是回了五条一句近似意思的半句和歌,五条温热的、略显急促的呼吸擦过他的耳际,带出淡淡的薄红,“悟先生想要和我熬夜看月亮(注5)吗?”

    五条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而是继续重重地攀附在悠真身上起伏着,像是一条随波逐浪的小船。他双手紧紧地握在悠真的肩膀上,高仰着脖颈,露出红梅点点的白皙脖颈。他不再压抑着快感带来的呻吟与呜咽,尽情地表明他此刻的欢愉和对悠真深埋在他体内rou茎的赞赏。

    悠真手搂着五条的腰,低头,用舌头舔着咬着五条主动送到口中的rutou。

    ——他们似乎谁也没有对上对方试探性的话语。

    “所以…如果感觉生命无所寄托的话,要不要放在我这里呢?”

    日本人的骨子里,总是透着一点悲观,一点对物哀之美的向往。无论是室町末期转世而来的悠真,还是现代人的五条,或多或少会在面对他们这段如烟花一样的短暂绚丽、游移不定的“恋情”,而感到不安和悲观。

    五条以为自己一次次的告白,炙热的言语和直接的行为,早就将自己所有的感情,比喜欢更为热烈和浓郁的情感,交付了出去。如雪一样洁白的大猫,总认为自己会有很多时间,能等到将这颗拨到自己窝里面的酸涩青橘子,转化为甜美的青橘子的那天。

    谁让他的青橘子是一颗谨慎敏感、又多疑古板的胆小鬼呢。

    “那么,我的悟先生,希望我怎么做呢?”

    “怎么做啊——那我就算悠真想要死,也希望悠真死在我看到的地方,”白发男人在悠真全部射进了自己的体内后,喘着气,颤抖着扭着腰,似乎想要榨取更多的jingye填满更深的地方,“——或是死在我的手里…精尽人亡地死在老子的身上。”

    因为,不想见到非常喜欢的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一个墙角,像是一只备受欺凌,在寒风里安静等死的小猫。

    “啊,是像久木和松原(注6)那样吗?”

    悠真看着自己被五条弄脏的掌心,在白发男人那双苍天之瞳的注视下,全数一点点地舔个干净。这一幕由悠真这个向来开不得半点玩笑的人做来,相当的色情,相当的yin糜。

    略显苍白的唇,红艳的舌头,色情地舔掉了yin秽的白浊后,凑到了五条喘着气的嘴唇上;因为常年练习剑道,而布满带着粗粝茧子的手掌一点也不温柔地重重拍打在五条的身上,搓揉着五条的臀部。

    五条那正插着roubang的肛口被这刺激给弄得反射性收缩着,当然这反应并没有悠真吞下他的jingye来得更令他有成就感。

    ——这个有着雾蓝色头发的少年是他的,是能够理解他的强大,他的孤独。

    ——他的灵魂被这个比自己小上几岁的少年给触碰到了那如同宝石一样的核心。

    肤浅吗?不,他只是觉得,好高兴啊…那种并非战斗带来的满足喜悦,而是身体缺损的部位被弥合、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填补,镶嵌了起来。就像此刻安放在他后xue里的阳根一样。

    这样就好…

    ——要站在我的身边,站在我触碰得到的地方啊,小悠真。

    五条哈哈一笑,将悠真直起来的上身压下,抽离了吞吐悠真roubang的后xue。他双手撑在床上,张口猛然地吞入了那残留着混合液体的yinjing,直直地没入自己的喉管,让柔软的嘴唇触碰到暗红的卵袋。

    “咕…唔…呕…”

    五条的眼圈很红,眼角流下了生理性的泪水,一手抚弄着悠真的囊袋,一手抓着悠真的手压在自己的后脑勺上。雪白的两瓣臀rou之间,那朵张口的菊花一颤一颤地痉挛着,往外吐露白浊的jingye。

    “呜啊…呜咕…”

    五条吐出那根暗红的rou茎,放在自己白皙的脸颊上蹭着,带出一道透明的水痕。

    他吐着一点舌尖,伸手揉着自己一侧带着巴掌印的胸肌,鼻腔里发出勾人的轻哼声。

    “……我爱你哟。”

    总是显得离经叛道的最强术师的告白很轻,很模糊隐没在了他发红的脸蛋,嘶哑的声音和略带干涩的嗓音之间。

    五条突然想要亲手沏上一杯八重樱冲泡的樱茶,亲手递给这个射满了他身体最私密部位的少年。想要亲眼见证悠真喝完它,用“描绘”了五条家松枝家纹的崭新和服包裹他苍白却充满力量的身躯,想要把少年带回他不大喜欢的宅子里,让少年的姓名出现在他的家谱上。

    “悟先生…”

    悠真翻身,压在了五条的身上。他趴着轻咬着五条的喉结前方的皮肤,用力地汲取着属于对方的清冷草木香气,仿佛那是能够止住他吃人本能的良药。

    悠真未曾说出口的是,他也想让五条穿上绣着日月纹的五纹正装,带他回一趟继国家的遗址和祖坟,作为第一次他正式介绍给家族的外人,剪下彼此交缠着的头发,结成死结后,放入匣子内收藏起来。

    他也想要,真正的占有着这个强大又美丽的男人,但……对方的笑容总是过于飘忽,话语过于轻佻和随意,每一次相换诉说情谊的和歌和压花诗签,都落到了空处。

    悠真不确定对方的感情,并更不相信自己是值得被爱着的——因为,他是糟糕的鬼,以人为食的鬼,挑起纷争和以他人痛苦为乐的鬼啊…

    但他们宁愿他们就这样互相折磨,纠缠不休,似乎谁也不愿做个先开口说出那三个字的败者,似乎谁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先爱上的那个人…

    这是为了什么呢?男人无聊的胜负欲吗?

    但现在,谁也不需要为了所谓的男人的面子而坚持下去了。

    “情恋终不掩,神思按抑难。徒招人探问,君意为谁关(注7)。”

    五条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或者说心情,悠真再也无从得知。

    在樱花全部落下之后,被染成樱花色的天空,再次恢复了往常的颜色,时而如黑丝绒,时而如白雾茫茫;有时像是一杯龙舌兰日出,有时又像一杯蓝色玛格丽特。

    但唯有那片樱花色天空不在这个时候出现,化作面前茶杯内的一口经常出现在婚礼上,象征吉祥美满的樱花茶。

    ——原来那杯他无缘尝到的樱茶的味道,就是后悔的滋味啊。

    03 空の玉座

    “哈,真是恶心呢,恶鬼。”

    悠真在宿傩饶有兴致地打量下,将五条断成两截的身体,融入了自己的体内。

    “你是为了五条悟报仇而来的,还是为了挑战我而来的?”

    虎杖悠真未直接作答。面对着有四条臂膀、腹部有张巨嘴的宿傩,他扯掉了身上遮掩着的绛紫色羽织,露出腰后生长出的巨型眼镜王蛇。

    “朝有红颜夸世路。暮为白骨朽郊原(注8)。”俊美妖异的男鬼取出了他前世以大量敌人的头盖骨打造而成的白骨兵器,他垂着眼,眼角点缀的紫色胭脂在已经死了两名现代和江户时代最强术师的战场上,带着诡谲的光,“继国纪伊介平朝臣都月,请宿傩先生赐教。”

    三尺寒光冰在手,一张弓势月当心(注8)。

    无论是千年前纵横平安时代的诅咒之王,还是战国时代称霸南海道的上弦之四,都是在天赋异禀的基础上,以战养战,一路厮杀过来的存在。

    他们比拼的是对自身术式和能力的理解程度和开发程度,比拼的是双方在交战之中的进化速度和适应、恢复的速度。

    为了…胜利,悠真解开了维持rou体的血鬼术胁老松,主动让身体成为真正的、无惧阳光的鬼体。比起已经被五条和鹿紫云消耗两波,已经成为人类的宿傩,悠真自身的天赋拉高了rou体与生俱来的术式的上限和血鬼术的无限可能性。

    ——这也是他被羂索誉为最完美、最成功的作品的原因。

    对于咒术师而言,除了其术式和咒力之外,自身的rou体也是非常重要的战略因素。

    悠真的术师才能和鬼的本质为了生存,在主动逼迫着自身的rou体适应和进化的同时,开启了隐藏在自身基因中,属于先祖的血脉源头,「东国龙蛇」県犬养春枝女的血脉。作为滝夜叉姫以贵船明神传授的妖术得来的直系后代,在多次与同宗的千叶氏和相马氏联姻后,其血脉中属于龙蛇的天赋处于随时可以被激活状态。

    ——“继国十真”是女术师千叶麻郁所生的十个孩子里,血脉返祖程度最高的那个。

    咚——

    诅咒之王从空中坠下,他败了,败在新生的狮王手里。但他的脸上却不见战败后的失落和悔恨,宿傩躺在满目疮痍的深坑上,眯着四只眼睛,一脸餍足地盯着被血鬼术影响而显得灰蒙蒙的天空。

    他输了啊……竭尽全力,使用了所有手段,包括进化后的术式,也未能将这个比他进化和进步更加迅速的鬼物给斩杀成最开始承诺的那样切成十六块,甚至千刀万剐。

    尽管如此,信奉着随心所欲地活着的宿傩并不会为了自己的战败而感到难受,相反的他由衷感到满足和喜悦。

    能够畅快地使用自己全部技艺的感觉…真是让人尽兴啊…在千年之前可从未有一个人能够从他的手下攻击逃出生天,全身而退呢。

    人类的多种多样,瞬息万变,只有亲身活着的状态,才能够尽情地品尝这些味道,作为闲暇之余的消遣。果然还是要活着,才能亲身细细品味这一切呢。

    “倒是比你的祖先,五月那个疯婆子更有强者该有的姿态。”

    “喂,小鬼,你应该是你那一代最强的那个吧?”

    悠真在巨大的骸骨的簇拥下,来到巨坑的边缘站定,苍白的脸上神情浅淡。他后腰破损的几条只剩下骸骨的眼镜王蛇,正在缓缓重生着,而唯一那条完整的幸存下来眼镜王蛇,也退去了雾蓝色的模样,正剩下遍体雪白,正警惕地盯着宿傩瞧着。

    “如果仅凭剑之一道,确实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注10)。’”

    “呵。你也是那些妄图追求‘爱’、自认为孤独的无聊家伙。”

    悠真看着地上那些被他们的战斗余波给弄死的乌鸦,带着古韵腔调的话语声轻柔:

    “大才者,生来便在昇殿。他人之于吾,不过俗骨,安敢轻言妄踏蓬莱之云(注11)?不过猿猴水中捉月耳。”

    ……但俗骨所雕琢而成的珠串之中,偶尔也会混杂这一两颗稀世宝珠,澄蓝如天空,又比流水更加灵动,躺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之下的白沙之中,等着缘者拾取。

    但他的珍珠自愿走入燃烧着的柴薪里了,自愿裂成了碎片,最后化作一搓黑灰。

    悠真随手扯开扣在脖颈和锁骨上的纽扣,露出一小片形状如同火焰,仍在发热的暗红斑纹。他在宿傩身边盘腿坐下,他腰后那七条饥肠辘辘的雪白眼镜王蛇游走着那粗壮的身子,攀附在了它们的绝顶美食上。

    悠真垂着未散去血与日焰的眼睛,看着这位杀掉自己那片晴空的战败者。

    无论是蓬莱飘着的祥云,还是台阁之上的月轮,都是需要天空承载着它们的飘忽不定和难以企及的身形。但这片琉璃蓝的天空已经被人打破了,就像教堂里描绘着神话的破碎彩色玻璃一样。云又会继续无休止地飘荡,直到被风所吹散,无影无踪;月没有了承载之物,再也不会在夜色深沉的时分照亮地面,而是永远沉没在那东海之下。

    “真是不改鬼的本性啊。”即使即将沦为悠真的盘中餐,这位千年之前的诅咒之王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了这么一句,四只眯着的红眼睛落在了悠真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不知道临死之际又在想什么坏主意,“即使我用的是伏黑惠的身体吗?”

    “弱rou强食,适者生存,豺狼被虎豹捕食,此乃自然法则,万物常理。”已经恢复成橙黄色双目的悠真,淡淡地看着宿傩,“即使是悟先生和宿傩先生也一样。”

    巨蛇将宿傩彻底缠绕,这位只剩下独臂的诅咒之王突然大笑一声,独臂一探,尖锐的指甲扣进悠真的血rou和锁骨,将他整个人扯得向前倾倒。

    宿傩一口咬在了悠真的嘴唇上,就像上次在宿傩的生得领域内发生的相似(注12),只不过这次从悠真的手换成了他的嘴唇。

    “哈哈哈,何等可笑的表情,恶鬼!只是你上次欠我的。”宿傩龇着染血的尖牙,嘲讽地笑道,“我高兴了,千年后还能碰到你这种等级的家伙…希望我下次醒来还能见到你这小鬼吧。”

    宿傩不认为自己会真正意义的死亡,他也不认为在接连吞噬了两个强大术师之后的悠真,成为在自己之后的新王,会就这样轻易的死去。因此,他相当期待下一次的会面和交手。

    在悠真的血鬼术彻底腐蚀掉宿傩的躯体之前,宿傩便先一步放弃了这具身体。但原先属于伏黑惠的身体,早就因为宿傩为了恢复鹿紫云一造成的伤,而借着受rou的方式对原属于伏黑的身体进行了改造。

    伏黑因为宿傩的“浴”和计谋,灵魂已经沉到了最深处,加上多次承受了五条的领域的攻击,能不能醒来,重新取回身体的使用权,还犹未可知。但即便是他醒来了,也只能维持着这幅属于宿傩本体的样貌——如果是那样的话,伏黑还不如就在这里死去呢。

    悠真只是cao控着自己的捕食器官,吃掉了这具身体上异于常人的部分以及抽出宿傩的灵魂。

    只要留个头,还有上半身有脏器的部位就可以了吧?其实剩饭不是个好习惯,但…他今天已经吃得很撑了,这是两辈子加起来,第二次进食过量。

    大概从今天开始,悠真会有几十年,甚至百年以上的时间不需要进食人类了。

    五条和这位千年之前的诅咒之王的血rou和灵魂蕴含的能量和营养过于旺盛,他们的灵魂和讯息也会逐渐被他所提取,或许化作他力量的一部分,或许出现在他每一次睡梦里,和他继续纠缠直到他此身身殒为止。

    身殒…吗?或许不会了…他的灵魂之中已经承载了足够的趣味,缠绕了必须活下去的诅咒…无论他是否愿意。

    真是一只即使死了,也要接着继续任性下去的猫啊…

    悠真突然想起了手下徹也的问话,问他与五条之间的关系和情感,问他们未来是否会有所冲突。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啊…尝过才知道。」

    “我已经尝到了哦,悟对我的感情…”

    就像是加了过量蜂蜜的八重樱茶一样。

    只是对面坐着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04 新雪

    “五条家在您沉睡期间,又诞生了一名新的六眼。”

    “摩罗大人有兴趣去看看吗?”

    悠真从血红的茧内走出,在轮值的近侍,氏宗的服侍之下换过了衣服。带着朦胧睡意的橙黄色眼睛,双眼略显无神地凝视着天花板上的刻花瓷砖。尽管看似在发呆,悠真手下动作却不慢,重重地打了几下磨磨蹭蹭,不愿缩回体内的眼镜王蛇后,才眨了一下眼睛。

    “…什么?”刚睡醒的悠真,脑子里的记忆还停留在沉睡时的梦境里。

    “五条家十年前失去了六眼的家主之后,您这次沉睡后不久,便诞生了一名新的六眼。”

    “徹也问您是否要把那个孩子,作为悟大人复活的载体。”

    “…”

    悠真没有立刻回答氏宗的问题,而是问起了咒术界的变化。在他心里,既然承诺了那个人要照顾好他的学生,他便会做到…别让五条的学生那么早便去三途川。

    有了新的六眼之后,就连五条家自己,也会渐渐忘记那个人吧。

    能记住五条的,除了他,就只剩下这些曾经受过五条恩惠的凡人了。

    “一切如常,有您和徹也他们镇压,一切都按照着您的计划中的那样发展。”

    “悟大人的弟子们组建了新的咒术总监部,推选了您在京都校的校长乐岩寺作为高层之一。”

    “那些被咒物寄生的泳者呢?”悠真用手转动着羽织纽上的浅蓝珠串,一颗颗光滑的琉璃珠子反射着烛光,像是苍蓝的六眼,“别都杀了,留点能力和心性好的培养。”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悠真这些年对于珍宝的偏好,让这些跟着他跨越了数百年的下属们有所发觉,自然献上来的珠宝美玉是以蓝色系为主。

    氏宗拿起剪刀,稍微修剪了室内燃着的白蜡烛的烛心。

    “杀鸡儆猴后,个个都很安分,目前已经将考核通过者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了。”

    “倒是一年前,曾经旧总监部那些高层联合起来,称您为新任的诅咒之王,号召众术师们讨伐您…那些丧家之犬们的脑子也就能想到这里了。”氏宗略显不屑地冷笑道,他低头将悠真换下的血衣捡起,捧在手里,“败犬的狂吠和无用挣扎。”

    悠真轻轻地笑了,笑声略显平淡,带着点感慨。

    “这就是人类啊,氏宗。”

    “就如羂索所言,虽然寿命短暂,但是他们拥有无限的可能性。”

    但悠真也不太在意咒术界和这些人类术师,他只是认为这是五条的东西,即使五条在十年前战死,那也是属于五条一个人的。

    “无论是鬼,还是所谓的诅咒之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警惕我是正常的。”

    人类是忘性很大的生物。悠真所在乎的,只是希望逝去的影子能多留在这个世界久一些。

    氏宗离去之时,这位曾经的母衣众成员,又忍不住抱着血衣,回头看一眼坐在黑暗里的悠真。黑暗吞没了他的身体,只留了一张被明灭不定的烛光,勉强照亮的苍白脸庞。

    “摩罗大人……”

    “说吧。”

    “真的…不用将那个年幼的六眼作为悟大人的容器吗?他也觉醒了无下限术式——”

    他们的主君自从十年前新宿之战之后,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这座宅子,也很久没有见他们这些被他亲自复活的心腹手下之外的人了。似乎除了宿傩的第一任容器会过来偶尔留宿之外,其他人来访全部被悠真所拒绝。

    大概是陆上生物总是格外地向往着天空和飞翔所象征的自由吧,他们的主君似乎对五条家的六眼格外青睐,无论是当年与十影法同归于尽的六眼,还是现在这个似乎走进了主君心中,强硬地霸占了一片领地的六眼。

    那么,这次还要再继续错过吗?

    堵不如疏。已经完整的吃掉了五条尸身的悠真,理应能够从他的身体里提取足够的信息和记忆,像复活他们那样,让五条重新活过来,或是再次霸占一个,哪怕只是替代品。

    “没有必要,氏宗。”

    悠真在昏暗的房间里微笑着说道。

    “我已经,不会再忘记了。”

    ——他的人已经和他成为一个整体,分享着他的生命和灵魂。

    嘴上这么说的悠真,仍然将氏宗说起的关于新六眼诞生的话语记在心里。他像一抹在雪夜里穿行在街道上的幽魂,无声无息地进入了五条本家。

    悠真见到了那位新的六眼,一个五岁左右的白发男孩。正如六眼的上一任拥有者那样,年幼的六眼对咒力的流动非常敏感,在悠真出现在他的房内的同时,便警觉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如陌生又熟悉的无垠天空,在瞬间获取了悠真全部的精神,让他怔愣在了角落,就那样垂着头,和年幼的白发孩童四目相对。

    悠真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伸手想要触碰那双有着浓密的雪白睫羽的眼睛,指尖却被阻隔在了一片空气上,不得寸进。

    是无下限的停止之力…真是,久违了。

    悠真收回手,放弃了突破无下限的想法。他再次看了绷着一张小脸,冷漠地看着他的年幼六眼一眼,转身消失在了无边的雪色深夜里。

    “三千世界眼前尽,十二因缘心里空(注13)。”

    略显遗憾的话语被风雪所掩盖。

    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只是过于相似的花而已。是他忘记了,只要这个世界仍然存在着,他们头顶的天空还是那一片;他也不曾真正地占有过,剪下那片天空拢在自己的袖子里。

    孩童从床铺爬起,跌跌撞撞地奔向院子里,转动着和新雪几乎融为一体的雪白脑袋,试图在空无一人的偌大庭院内,找到刚才那位身穿绛紫色衣袍的深夜来客。

    莫名地,他的眼睛告诉他,那个人的灵魂在哭泣。

    但他一无所获。

    就连一点残秽,一片衣角,一个脚印也未曾寻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