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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别(我如约到了长安,你现在又在哪儿)

    君霓自然也是心跳的飞快。他不会怪她是借花献佛吧?这么想着,又开始纠结刚刚这送礼,会不会反倒弄巧成拙,给他留下了轻浮的印象。

    反正李勉给了她的银票,便是给她了,怎么花,是她的事情。李勉的人情,以后替他办事跑腿偿还回去就好了。

    当时她眼神尖,那花枝招展浓墨重彩的衣裳堆里,只撇一眼就看到了墙上摆放的绝精之品,忽地就想,她好像也从未见过他穿像李勉这样文质彬彬,涵雅高贵的文客衣裳,不过要是穿了,想必也是好看的。

    如此,那自然也要配一些相得映彰的饰物了。

    想的美滋滋,笑得也美滋滋。但是从后面匆匆追上来的秦蔚澜,他接下来要说的那些话,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时候也不早了,你若是逛够了的话,就先行回到王爷府吧。我还有其他要事要处理。”

    怎么?这就又是要甩下她了?君霓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这才刚送完东西呢!

    他的表情恢复往日波澜不惊的样子,这张假面,不熟悉得有些令人寒心。她真是不知道这人又卖的什么药,冷冷的剐了他一眼,掉头就走。

    秦蔚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是走了另一条路。拐过人群聚集,鳞次栉比的这一条街,再行了一段,来到了约是长安城东的位置。

    他其实也记不太清了。因为他上一次在长安的时候,不过是个牙牙学语的婴孩。但是他要是没记错,之前曾经听曹敬说过,长安的曹府,大概就是在城东的。

    此路人烟稀少,寂静十分。没走多远,抬头看到不远处某府上高挂的红喜灯笼,走近些看,牌匾上果然是写的”曹府”二字没错。

    他并不着急着进去,沉思片刻,再转角处的墙后边往脸上一抹,撕掉了假面,这才朝曹府走去。

    果不其然,门口的武宁守卫将他拦了下来,他不慌不忙道来身份:

    “武宁前锋军副将秦蔚澜求见曹老。”

    “前锋军?”守卫的武宁兵满脸讶异:“你若是前锋军的你不在关外驻守,跑回长安来干什么?”

    “自然有要务在身。还烦请各位兄弟通报。”

    守卫哼笑一声:“你若是真的是我们同军兄弟,就该知道,曹老同龄的独女喜亲在即,婚前曹府上下,方圆十里加倍戒严,除了特许名单之上的访客,其他人等一律不得入府。”

    也如所料,是碰了壁。他还未走远,就听到那侍卫继续嘟嘟囔囔:“这个冒名顶替的还真是会挑名儿唉,以为我们是都没听过秦副的名字?”

    他心渐渐冷了下来。

    自曹敬前些年病退之后,将位子交给冯晏,回到了长安,他则继续留在关外的军营中镇守,直到年初时被秘密召回。与他而言,曹敬不单单是将首,更是他的引路人,他的恩师。

    因此,自然是打心底里不相信,曹敬会将他拒之门外。但是在阴晴不定,愈加肃寒的此时长安,或许,也都不好说。

    思及此,他决定再想办法。

    猫在屋阁高处看着他的君霓,见他在曹府门口离去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街尾。便是回过头来,被曹府高高挂起的红灯笼,晃了神思。

    她垂头丧气的回到李勉府上,脑子里塞满了事。

    她是记得,自从她与秦蔚澜去了唐门之后,乌莱的信中所说,他随着曹之冉一同去寻解药了。秦蔚澜背着她去曹府,也被拒之门外,而现在,又丝毫没有乌莱的下落。

    总之,心中不好的预感是越发强烈。深深长叹胸中愁气,弯腰捡了一颗石子儿,用力地朝面前的池塘掷去。

    “姑娘在愁些什么事?”君霓被吓了一跳,猛然回头,身后站了个男人。

    唔,这个人不是早些时候,跟个武宁军人来见李勉的么?君霓皱着眉头,发现这人眉目含笑,带着炽热的友好打量着她。

    见君霓不说话,他一脸惬然,自顾自的介绍起自己来:“我还未与唐姑娘介绍自己呢。我叫魏青桥。”

    “你怎知道我姓唐?”

    “自然是王爷告知我的。”他道:“王爷同我说,你来自川蜀,正好我也来自川蜀之地。离乡赴考之后未曾返回过,有些思乡了,便是想同唐姑娘聊聊,交个朋友。”

    “交朋友?”君霓上下打量他,越发警惕。看起来与她年纪相仿,面肤白净,是个斯文公子的模样,但是,这人葫芦里是卖的是什么药?

    “嗯嗯。”

    他点点头,心里默默的又补充上一句,自然是要先做朋友,再熟悉之后,才能谈婚论嫁啊。

    说起来,这魏青桥,倒是还要比君霓小那么几个月。今儿个早上跟着冯晏拜访李勉,意外撞见了她,他脑袋就像是被狠狠敲了一下,心一下飞了起来,就像是出冬的蝶,拍腾着翅膀忽然就这样被唤醒了。

    纵使仅相识,如梦三千面。

    他自然是紧张的很,生怕是自己太过唐突,惊吓到了他,思来想去便是想出了这样的烂借口。不过君霓依旧是爱答不理,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

    “君霓···唐姑娘我可以唤你君霓么?”

    她不回话。

    他有点头皮发麻。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这孔圣孟圣,也没有在书中写该如何与女子沟通搭讪的方法。此刻既是觉得心急,又是有些挫败。

    这会儿她却忽然开口:“你说,你是勉王爷的朋友?”

    他点点头:“他将我举荐到了上书院,算是朋友吧。”

    “那···你与武宁军的关系如何?”君霓试探性的问他。

    “尚可吧···武宁军前统领曹敬之女不久之后将成为勉王妃,几日之后的婚宴也邀请了我······”

    勉王妃?曹敬的女儿,那不就是曹之冉吗?她的怪病已经痊愈了?她若是已经身处长安,那乌莱呢?

    乌莱人现在,又在何处?

    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强烈到仿佛下一刻,就即将迎来她想也想不到的事实。

    魏青桥看见她面上冷得发青,又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就看见她急切地说:“你可否带我进曹府?”

    “你想要进曹府?为什么?”

    她稍顿,表情严肃:“寻我哥哥。”

    今夜是暖夜。虽然已近冬,但是这几日尤其反常,夜晚逐渐闷热了起来。秦蔚澜从李勉的屋内走出,忧思于心。

    刚才李勉同他说的话,依旧是历历在目。他常识拜访曹府无果,自然转头就回来找了他。

    他说,他并不在乎他的正妃,是曹之冉,还是林之冉,还是其他世界上所有的女子;这一桩婚事,与其说是李勉需要的,倒不如说,是曹敬,是曹家需要的,一枚最好的定心丸。

    “曹家提出的条件,我便是满足了他们,才能得到他们的全心支持。”他说:“如此······就答应了他们。”

    无需再言其他。秦蔚澜似乎懂了,为何当年曹敬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收留他,或许跟曹敬要之冉嫁给李勉一样的缘由,是一颗定心丸,是孤掷一注的选择。

    只不过,他秦蔚澜意不在此。不能在此,也不愿在此。所以曹家为了继续巩固地位,自然还是要在其他皇子中再选。

    之冉···他轻轻地念出这个名字,儿时自己最好的玩伴,顽劣单纯的meimei。还暖的夜里,有股别无他法,只得默许的凉意。

    君霓睡不好,从梦中醒来。

    惶恐地,他梦见了乌莱。梦中的乌莱,身边坐着乌玛,还有莫奎。莫奎在读书,嘴里念念叨叨今日学堂上学的诗歌;乌玛在看账目;乌莱在用小药捻研磨着药材,面目和煦似初阳抚照,含笑看着摇头晃脑的莫奎。

    忽地,他抬起头,对君霓说:

    “君霓,我很幸福。”他说。此时注意到,有人端着冒着香气的饭菜走了进来,放到了餐桌上。

    这人是曹之冉。她面上带着笑容,穿着简素的衣裙,梳了个妇人发髻,对他说:“都是吃晚膳的时辰了,你们一个二个,看着怎么都不像是饿了的样子?”

    之后她就醒来了,一额的冷汗,心跳的很快。耳畔隐约地,有阵断断续续的曲乐声,似乎是笛曲。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辨了一会儿,便连忙从床榻上翻身而起,收拾穿衣。如此夜半,这样的曲色,又是笛音,她知道,这样的音色,出自乌莱伴身的短笛。

    遁声而寻,她来到城中荒僻的一处巷子里。自从被公孙雪、郭姣偷袭过之后,她也算想通了,或许自己实在是不擅长近身武技,于是在身上被了一些不过手指长短的小刀刃,藏在靴子里,衣袖中,必要之时依旧可以保护自己。

    她莫名地开始有些心慌,约往巷子里走,越发昏暗,更握紧了袖中的小短刃。也就是这时,转角处冲出来一团黑影,袭到了她的身上,紧紧地抱住了她。

    君霓大惊,正要袭击来人,却听到了声音:

    “君霓jiejie!是我!”

    听着这声音······是乌栩?

    取下灰灰烂烂的麻布兜帽,借着昏暗的光线,君霓看清楚了她的脸,的确是乌栩没错了。这时又走出另外一人,也是破烂的灰麻布衣,头上长了癞痢,看着这长相也不像是中原人。

    乌栩较数月前,长高了许多,五官也长开了,颇有些少女的清秀,又或许是因为混了异族血统的关系。

    她面上悲伤的神色,未干的泪痕以及通红的眼睛格外显眼,本该是愉悦的重逢才是。

    癞痢头男人问:“你就是唐君霓?”她点头。男人听闻,将她们二人带到了一处隐蔽但是更光亮些的地方。

    确定四下无人,便从衣襟中掏出两封信:

    “俺叫安苛,是乌莱的······”他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自己与乌莱的关系,便还是就略过。

    “他死之前,留了两信,一封说是给他哥哥的,另一封是给你的,都在此处。乌栩她···此番带着俺来长安寻你的。乌栩娃夜夜都在此处吹笛,说你听到了变会来找我们······”

    “你说什么?”她还未反应过来,反问道。

    小乌栩是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又喷涌而出。她抱住了君霓的腰,嚎啕大哭:

    “师父······师父他······他没了······”

    她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呼吸了,仿佛灵魂脱离出了rou体,再或者,被丢到了封冻的河水里,四面涌来刺骨的寒意,不断下沉,沉到了深渊之处。

    乌莱······死了?

    安苛面上是沉肃,也有化不开的哀伤。恍惚间她想起夜里的梦,他笑着对她说话,说他自己心满意足,觉得幸福。

    原来······原来竟是诀别了。

    脸上留下guntang的泪,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渐渐找回了呼吸。听见自己颤抖而压抑的声音问:

    “他······他是怎么死的?”

    “他在俺们羌戎族寨中寻到了医治他娘子病症的药方。这药方需要至亲之人的骨血献祭,唉,就是得割自己的rou当药引······”

    “哪个晓得,这解方反噬如此厉害······他身体垮了,再吃什么补药都补不回来。结果他又放血放了那么一段时间,说是他们苗疆的古法,以血入药引,使得大病初愈的娘子能够补回元气······”

    “唉···他这是铁了心的,不顾自己,也是要救他娘子啊······”

    安苛缓缓道来一切。君霓反问:“她娘子?”

    乌栩啜泣着,抬起头,抹着眼泪:“师母······师母就是······就是之冉jiejie······他们,在羌戎寨成了亲······”

    曹之冉。

    君霓听到这个名字,神思终于是又全部归位了。理智告诉她,或许乌莱的死,还另有内情,安苛说的,不过是片面之词。

    可是,人的确是没了。再也见不到了。

    她摸着乌栩的头,深吸了口气。不管如何,乌莱的死,是与曹之冉脱不开关系的。他的乌莱死在异族部落,而她,即将风风光光地嫁进皇家。

    不管如何,不应该是这样。

    君霓吸吸鼻子,摸掉自己的眼泪,把那两封信放到了衣襟中,对乌栩与安苛说道:

    “我定会替乌莱讨回公道,我想他的死,恐怕是也没有这么简单。这曹之冉最初中毒,原本就是阴谋。”

    “若是···真的另有隐情······”她牙咬得紧紧:“不管是谁,那是要血债血偿的。”

    她原本是想,等到长安与乌莱碰面之后,一起返回阆城。现在这样,看来也必须再在长安逗留些时日了。

    君霓问:“谢谢你照顾乌栩,将遗信带给我。接下来有何打算?”

    安苛说:“他临走前,将乌栩托付给俺,俺也是半个医生,就说是让俺带着学学······”

    “他葬在羌戎了。但是据说按照苗疆的规矩,哪怕是死在外头,至少也要有一件遗物回故土,安个坟,也算是归根。所以俺应该会南下去一趟苗疆,替他料理清除后事。”

    “阆中离苗疆不远,不过是三五天的路程。安坟这事······就交给我吧,也不好再麻烦您。”君霓沉思后道:“乌栩跟着你,也好。我恐怕也不会这么快回去了。”

    “君霓jiejie······你······你不跟着我们走吗?”乌栩问道。

    她扯出一抹微笑,摇了摇头:“曹之冉没有几日就要嫁入皇家,到时候再想要找她,恐怕是越加困难了。”

    “那······君霓jiejie要小心才行。”乌栩点点头,又像是想着什么似的:“师娘······师娘在师父死了之后,就被师娘的亲人带走了。好像是师娘的弟弟。”

    “羌戎的族人们都喜欢他们,但是······我总觉得他们有些奇怪。”

    “我知道了。”她摸摸乌栩的脸蛋:“乌莱他······是把笛留给你了是不是?”

    乌栩点头,拿出那短笛。君霓点头,让她留下,好好使用,又是交代了些话,也同乌栩说,若是以后还有机会,也是可以到阆城相聚的。

    看着他们二人,便又是到了离别之时。

    “君霓jiejie···”在她将要转身离去的时候,乌栩又叫住了她:

    “你···你得好好的!明年···或许后年,等我医术学精了,我就再去找你!”

    “好。”笃定答道,又是转身。

    不知道怎么地,眼泪又再度落下,她咬着唇不敢出声,怕是惊扰了路边已经熟睡的人。

    生离或有重逢时,死别再无相聚日。乌莱啊,我如约到了长安,你现在又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