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坠崖之后
按照事物的普遍发展规律来看，所有故事无一例外都会有一个结局，无论我们是否愿意，命运终究会带我们走向那个终点。威尔和汉尼拔最终坠入了大西洋翻腾的海水里，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向。在乐观者看来，他们最终逃离了汹涌的浪潮，开始了隐姓埋名的新生活。对悲观者而言，故事发展像熵的变化，总是趋向无序和混乱，我们无法预知它最终会走向哪个方向，以及结果我们是否满意，所有发生的事也只是发生了。 自从威尔和汉尼拔坠崖以后，杰克已经几天没有完整地睡上一觉了。杰克?克劳福德年纪大了，不再是从前那样精力充沛，如果是曾经的他在面对威尔的这件事上，会是一个乐观者，因为他知道威尔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办法从黑暗中活下来，然而现在他却没有那么笃定。喝了几杯威士忌之后，杰克兜兜转转又一次来到了巴勒莫教堂，室内暗自微动的烛光令他安心。今天教堂没有活动，只有零星来往的几个人，他随便找了一个座位坐下，教堂的建筑肃穆而静谧，他沉默地祈祷着，祈祷最坏的事情不要发生。杰克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威尔。他去过汉尼拔和威尔一起坠落的悬崖旁的长三角形的灰色度假屋，在屋里发现了破碎的玻璃窗和红酒瓶，还有一颗穿过玻璃窗从外界射入的子弹壳。杰克还找到了红龙留下的录像机，里面的内容还能打开，是红龙和汉尼拔的对话： “……你将会和红龙的力量合二为一……”红龙因为上唇的残缺，在每一个单词的结尾发出气声的尾音。 “这是一个令人不安的想法。”这是汉尼拔的声音。此时汉尼拔已经受了伤，在地面上还发现了血迹，杰克跟着地上的血迹来到了屋外的空地上，空地上躺着死去的红龙——弗朗西斯的尸体，旁边还有大片搏斗留下的血迹。有两个人的脚印一左一右，其中一个是威尔的，另一个则是汉尼拔的。最后两个人血迹在一个悬崖的缺口处戛然而止。站在悬崖上向下看去，海浪拍打着岸边的岩石，岩壁是几乎垂直的绝壁。FBI的探员昼夜不断地在他们坠落的海域搜寻，最后在一块礁石上发现了威尔的衣服，“报告长官，有发现。”杰克接过装在塑料袋里的衣料，清楚地知道这是威尔坠崖那天穿的衣服。杰克凝视着翻腾的大西洋的海水，面色凝重。 房间里，莫莉从杰克那里得知了威尔坠崖的消息之后久久没有说话。杰克尽量用委婉的语言表达，他坐在莫莉家的沙发上，而温斯顿此时正乖巧地卧在他旁边，正是以前威尔经常坐的地方。“我早就告诉过你，”莫莉每说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力，“不要让他牵涉到和红龙有关的案子里面……”莫莉眼里涌出泪水，她用颤抖的声音质问着杰克，“你为什么还要让他去？！”“对不起，莫莉。”杰克发自内心感到愧疚，他也的确该如此。如果不是他利用威尔的善良，使用了一些小手段让威尔来帮助自己破案，威尔也不会走到今天的这一步。杰克走后，沃特打开房门，懂事的沃特听到了杰克和莫莉的交谈，他抱住了mama，一边轻轻拍打，一边安慰道：“mama……威尔他……他会回来的……”莫莉没有说话，双手紧紧地抓住沃特，眼泪无声地划过脸颊，泪痕消失在沃特的衣领里。 记者弗雷迪?朗兹写了一篇极具噱头的报道作为红龙案的收尾——“谋杀夫夫双双坠崖，伟大红龙命丧黄泉。”还配上了案发现场的照片以及悬崖边缘的V字型特写。外界对红龙案的结果感到震惊，最终以牺牲一名前FBI探员以及莱克特医生的生命为代价，是FBI工作上的失误。FBI方面也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寻找威尔·格雷厄姆，他们派遣船只前往那片海域寻找，除了一些被人遗落下的衣物之外，再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了。杰克不愿就此放弃，他来到汉尼拔曾经的办公室，这里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空旷的会客厅，曾经进行着各式各样隐秘谈话的桌椅，现在也安安静静地随意摆放着。杰克把探员们整理出来摆成一摞的书籍翻看了一下，他发现了一个夹在书之间的笔记本，笔记本的封面已经被烧掉，字迹因为高温而被熏黑，或许是汉尼拔走得太匆忙，才没有被彻底烧掉。他将笔记本小心翼翼地装进塑封袋里，交给检验科的同事进一步修复。 在陷入黑暗的那段时间里，威尔所能感受到的只有下落。 “Save yourself.kill them all？” 短暂而漫长的坠落里，思维不受控制地奔逸。汉尼拔始终紧抱着他，他们伤痕累累，衣服沾满了鲜血，鼻腔和嘴里都是浓郁的血腥味。威尔在做出这一系列自杀式的疯狂行为后，他的心脏前所未有地剧烈跳动，他怀疑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荒诞离奇的梦，他们并没有从悬崖上坠落，他可能只是睡着了，或是在他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梦游，然后第二天又会发现自己还和莫莉待在一起。黑暗的夜色吞没了两人的身影。然后就是长时间的失明，巨大的波浪冲击拍打礁石的声音。水流冰冷彻骨，他的体温在急剧下降。恍惚中有人呼唤他的名字。 “威尔！” 他伸出手，另一只手握住了他。从那只手传来温暖的热度。浸入伤口的海水刺痛着威尔，残留的意识告诉他还活着。那人把他拥入怀中，温暖包围了威尔。回忆随之而来淹没了他全部的思绪：小时候有一次自己落水了，水流很急，他怎么也游不起来，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最后是父亲抱着年幼的自己，将他小小的身躯托上水面。回忆遥远却又近在眼前，而脑海里徘徊的是现实与幻象交织的话语，对面的人与回忆中父亲的形象重合起来，轻声地说道:“我在这里。” 汉尼拔脑海里还回想着那天发生的事，想起那天的威尔和自己一起杀死了红龙，他告诉了威尔他一直以来的心愿。他确信威尔也沉浸其中。威尔伏在汉尼拔的肩头，海浪在他们身边起伏，时间仿佛停止。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那一刻的心跳无比真实。 那是爱吗？ 他不知道，汉尼拔第一次遇到了他自己难以解释清楚的问题。 “See，this is all I ever wanted for you.” “For both of us.” “It，s beautiful.” 威尔发自内心地说道，他看到在汉尼拔眼中倒影出的自己的身影。威尔想起那条河流，它曾经平静，缓慢地流淌过他的精神领域，他常常站在河的中央，任由思绪随着鱼竿细长的线一直延伸到远处的水域，河面泛起的涟漪在太阳的金色余晖下闪闪发光。远处是一片被雾笼罩的树林，只有一头鸦羽鹿会光顾。 如今，鸦羽鹿已经消失，威尔离开了他的水域，在这样一个中世纪风格的巴勒莫教堂里，他和汉尼拔并排坐着，这是他们共同享有的思维宫殿。汉尼拔曾经跟威尔谈起过，如果有一天他被抓了，他会待在这里。两人不知道一起在这里相对而坐了多久，久到时光近乎停滞，把这里变成一个琥珀般的空间，一开始是黑暗，后来有零星的烛火亮起，再后来终于有了从外部照进来的光线，阳光洒在威尔的卷曲的褐色发丝上，宛如天使降临时的圣光。他的表情安详平和。身体上的疼痛逐渐远去，只剩下二人心灵的完全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