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6
……只,只有一次,听见什么‘还命’的……” “还命……”墨先生略一沉吟,问道,“贺大人可行什么杀伐之事?” 贺老爷依旧喃喃:“没有……没……” “大人仔细想想呢?” 墨先生说这话时,贺老爷仍旧紧闭着双眼,眉头紧锁,与他一丈开外,还有一个双目紧闭眉间紧锁的人,正是卫少将军。他坐在椅上,手里端着茶杯,静静听着。 贺老爷沉沉叹了口气:“这些年,老夫信奉佛法,每日吃斋礼佛,别说杀人了,就连一只蚂蚁也没捏死过啊……哪里还行过什么杀伐之事呢。” “若是刨去这些年呢?比如,早年……” “早年?……”贺老爷一对眼珠子盖在眼皮底下转动,左一下右一下的,是在回忆什么,转了好一会儿,忽然间猛地停了下来,神色瞬时大变。 墨先生看在眼里,悄声问道:“大人,可是想起了什么吗?” “没有没有,”贺老爷一改先前的疲颓样子,变得慌张起来,摆着手喃喃自语,“不可能的,太久远了……” 墨先生见他不愿开口,便与白先生互换了个眼色,轻轻旁敲侧击了一把:“大人可知道,有些鬼祟,怨气太重,会附人身骨,经年不散,一旦所附之人阳气有所消衰,鬼祟便当现形作祟。如若大人无法据实以告,在下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奈不了它何,这附骨的鬼怪,且看大人是愿自己受着,还是告于在下,让在下来收?” “不不不,请先生救我,”贺老爷急急忙忙睁开眼,“老夫受不起,受不起了……” “那便请大人再仔细想想,生平可行过什么屠戮之事?” 贺老爷听罢,又显得面有难色,磕磕绊绊道:“生平屠戮之事……倒确,确有一桩……” 他说时吞吞吐吐,比之乌龟还慢,墨先生听了却也不急,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贺老爷子便复又合上眼皮,似乎只有闭着眼睛不见人,才能让他讲出这桩旧事。 他长吁一口气,感觉要把经年积攒的沉郁都翻出来,带着陈年尸腐气息的旧事,他开口徐徐道来:“那是庆历二十六年,我还在江州任知府……” “那年大旱,地里颗粒无收,及至秋天便闹起了饥荒,我奉旨开仓放粮,然而杯水车薪,江州境内,还是灾民四起。”讲到此处,贺老爷面色凝重,双眉紧锁,像是不愿回想,也不愿再讲了,但顿了顿,他还是张口缓缓说道,“其时江州城中,有一家大镖局,唤作四海镖局,总镖头姓顾,人称顾总镖头,顾总镖头找到我,说是愿出己力,与朝廷一道赈灾,我自是喜出望外,欣然应允。” “彼时,江州城粮仓已然见底,不想次日,顾总镖头便押来粮食三百石,解了江州城的燃眉之急。我正大喜过望,预备亲自登门道谢,却在这个时候收到朝中密令……” 贺老爷没有再说下去,停下来喘了会儿气。 不远处卫少将军紧握茶盏的手,指节处隐隐开始发白。 贺老爷休息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密令上面只写了九个字,‘四海镖局顾氏谋反,诛’。我思前想后想不通,明明顾总镖头是与朝廷并肩赈灾的,为何一纸密令竟成了反贼。可是朝中密令,不得不从,加之江州境内,确已有叛民揭竿而起,诛顾氏,杀鸡以儆猴,我身为知府,除了照办,没有第二条路。于是……” “于是你便屠了顾氏一族?”墨先生问。 贺老爷面色显得极为难看,像是走到了精神世界的极限,只要再行一步,就将踏入万丈深渊,万劫不复。想到自己这些年日日吃斋诵佛,又何尝不是在还赎过去犯下的种种业障,可是只用此一桩罪孽,他便已深重到要下十八层地狱,短短数年虔心礼佛,又抵消得了多少怨念呢。思虑至此,他还是极其痛苦地点了点头: “我调了兵符,领兵包围四海镖局,顾家上下四十二口,无一幸免……” 少将军杯中的茶水洒出来了一些。 贺老爷子奄奄一息地道:“若说杀伐屠戮,老夫生平,便只此……啊!啊——先,先生!——”贺老爷突然惊声尖叫。 只见他睁开了双眼,脸上惊恐万状,手抖得像是抽风一般,颤颤巍巍指着床顶。床顶帐上,赫然一张鬼脸。 一半焦黑,一半惨白,脸上两道猩红血泪,眉心一点朱砂痣,正死死盯着他。 贺老爷顿时失了疯了,嘴里只不住大叫:“先生,先生!鬼!女鬼,你,你们看不见她吗?……” 身外一丈处,少将军仍然闭眼坐着,像是没听见一样,墨先生与白先生二人平心静气,对床顶上的女鬼亦是视若无睹。贺老爷被吓疯了,吓得是屁滚尿流,嘴里不住胡言乱语:“别来找我,别来找我,求求你,是秦大人,秦大人,去找秦尚书,别来找我……” 女鬼飘啊飘地从帐上下来,落到床边,缓缓伸出手,要去掐贺老爷的脖子。然而指尖还没碰到他的颈项,贺老爷便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昏死过去的贺老爷倒在床头角落里,缩成一团,两手撑在身后,还保持着仓皇倒退的姿势,他的身下一片浇湿,竟是被吓尿了。 白先生起身搭了搭他的脉,回过头道:“无妨。” 少将军这才睁开眼睛,良久,长长呼出一口气,像是要把体内污浊尽数呼出。他饮了口茶,站起身来:“那便走吧。” 他们将屋内略为收拾了一番,打开房门,贺夫人一众人等已在外等候多时了,见到二位先生出来,忙不迭地问老爷如何。 “贺大人心思郁结,在下已暂行开解,只是大人心力不支,现下又卧床睡去了。” 墨先生如是答道。 他回头向屋内看了一眼,漆黑的门洞像一张巨大的口,把世间的虚假与难堪都吞进去,那些鬼魅都在幽暗里消散,那些苟且都沉睡其中,只留下一副脆弱不堪的真相。他又状作漫不经心地望了望少将军,可对有些人来说,真相哪怕脆弱不堪,却曾是他们活着的唯一支柱。 白先生已将写好的药方子交给贺夫人,墨先生也回过头,从袖中取出一沓符纸递到贺夫人手上,嘱咐道:“这些符纸,夫人拿去贴于各房门上,剩下多的,便拿到贺大人床前烧掉,烧时念诵往生咒,念上七七四十九遍,贺大人便可无虞。” 贺夫人千恩万谢地接过,只听墨先生又道:“此外,还敢问夫人,府上西南角可有别院?院中可住着一女子?” 此言一出,贺夫人与贺云礼登时面面相觑。贺云礼小心翼翼地回了句:“确有一女子居住。” “公子可知此女生辰八字?” “这个……晚生不知,虽是晚生将其接回府中,但因其自幼无父无母,未曾见过双亲,是故,也不知是何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