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帛圣旨蓦然紧了,被那卷轴挡住的,五指极力,指甲泛白。他两眼紧紧盯住连笙,先时见她负气一跑,也不知究竟跑去了何处,自己被府上人等纠缠了这大半日,好不容易抽||出身来,竟却见到她与兄长一道回来。 是与兄长,一道回来。 长恭心中“咯噔”作响,偏偏经他这样一想才又发觉,先时连笙消失以后,府中上下竟也不见了兄长。 言下之意,是连笙与他一并走了,再一并地回。 于是一股子小气劲儿,“噌”地便蹿了起来。 旧日里的长恭总是压抑,压抑自己的醋意,压抑自己的小心眼,只因他与连笙无名无分,不过两情相悦而已,未结连理,又有何身份要求于她。可至今日,天地跟前,宗庙之中已然交拜成了夫妻,更有夫妻之实,于是心里骤然酸涩,觉她心中有话,不肯与自己说,反倒和兄长跑了出去。 可是于她眼中,兄长比他这位夫君,更要贴心一些? 这样想来,竟就越发钻进了死胡同里,长青与他打招呼,长恭却只冷着脸颔首一点,半声也未应他。 及见他眼里寒霜,长青便已明白过来。想来长恭定是有些气恼,对自己今日这样莽撞带了连笙去往西山一事,可当时当下事出突然,他总不好不顾连笙,教她一人独自跑远了。于是半也是无奈地叹一口气,道:“你二人应有许多话要说的,我先行回房去了。” “兄长……” 身旁连笙丝毫未察觉这当口的眼神交汇,刀光剑影,只知长青这一走,便要留下她与长恭独自面对,心中忽起一些胆怯,不由便唤了他一声。 哪里想到这一声唤,竟惹得长恭面色更是凛若冰霜。 “你与长恭,好好说说。”长青话毕,便再不看她,绕过长恭身边,低下头径直走了。 连笙被留在原地,心尖上打鼓,一时惴惴然。然而她从长青远去的背影之上收回来的目光,辗转游移,小心翼翼落回长恭面上时,却竟发觉他的眼神冰冷,漠然至极。 这一眼与她目光撞在一处,心中顿时也不知怎的,惴惴之感消失殆尽,反倒起了说不尽的酸楚委屈。 她不是折回来挨训的,可是长恭话一开口,却是声色俱厉的一句:“你眼里心里,可还有我这个夫君?” 刹那之间,那股委屈之意层层翻涌,迅速占满她的心头。 她是委屈难过,可是气性也大,于是凝眉凝睇,眼中蒙雾,面上却是结冰,张开口反问他:“那你呢?你眼里心里,可又有我这个妻子?” 话毕低头,双泪一滚。 眼前的朦朦胧胧霎时又见清明了,目光一汇,偏偏却落在他手心的圣旨之上。圣旨反卷,握在他的手中,不偏不倚却落出“镇国公”三个大字来。 镇国大将军,镇国公。一等忠勇,一等功勋,一等的卫长恭,也该赐有一等的姻亲。 “你可是觉得,我已然不配做你的妻子了……” 她低着头喃喃自语,竟又从那满心的酸涩当中,生出无尽的卑微来。 不知从何时起,悄然种在她心底的卑微。许是初见少阳时的相形见绌,许是那日立在兖阳城的钟鼓楼下,当她望见钟鼓楼上长恭叱咤天地,英姿风发的刹那。心底里暗暗埋种的自卑感,终于在这一刻破土滋长,遍缠心田。 如今的自己,已然再配不上如今的他。 唯有少阳,唯有少阳与他,才是天造地设,门当户对的一对。 连笙话里几多哽咽,低低的头,鬓角一丝落发随她强忍的哭噎微微颤着,长恭忽然便觉他话里严厉太过。可是连笙低着头,没有瞧见他眼中服软。 长恭伸了伸手,想要揽过她的肩,将她抱在怀里,然而只手还未碰及她的肩头,却先已听到她的一声:“不若你便一纸休书,我退出便好了。” 悬于半空的手一顿。 长恭忽地又觉有些生气:“你与我结发为夫妻,在你这里,竟是视作儿戏?” 连笙心中苦涩,半是嘴硬,半是自嘲,只应道:“儿戏不儿戏的,于镇国公又有什么打紧。反正你我也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无凤冠霞帔红轿来迎,不比圣旨赐婚,多么风光……” 长恭登时语塞:“当日,当日不是你求的?说不问时辰,娶你为妻……”怎的如今却拿不曾风光迎娶说话,我既已许你八抬大轿,便定是作数。 可他还没能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反却先惹得连笙无地自容。 那一个脱口而出的“求”字,当场教她面红耳热,羞愤难当。 可是在他看来,这场婚事,只是自己求的? 细想一想,也没有错,一向是她死皮赖脸,贴着长恭。于是蓦一抬头,眼角含泪,话里却是深深藏怒,连笙几乎是强抑着心中崩溃决堤,问他:“是,是我求的当日成婚,是我心急怕你反悔,于是不择时日嫁给了你,论起最初,也是我苦苦先起的纠缠。所以你现下可是后悔了?” 她逼问声声,长恭一时有些急了:“你何必这样无理取闹。” 两行清泪倏然一滚,“是我无理取闹。”连笙垂下头又黯然道,“那便连休书也不必了,既然无人知晓你我婚事,我离开便是。” 话毕一刻也没有勇气再留,她一转身,便已足尖点地越过府墙,向外飞也似地逃走。 长恭二话不说上前去追,可是连笙足下飞快,七绕八拐下,竟跟丢了她的人。 人在街头立着,茫然四顾,也不知怎的会与她争吵,惹到这步田地。手里圣旨还攥着,他本是要进宫去,哪怕见不到圣上,只看若能传一句话到后宫给少阳,也是好的。 少阳心有所属。 长恭确信那日在南阳城,最后的出征以前,见到她与单庭昀眉目之间含情脉脉,定然无错。少阳与单庭昀,当日只因连笙未去相送,还曾勾起过他满心羡慕。于是心里暗骂了一声高懿,这样乱点的鸳鸯谱,何止棒打了他与连笙这一双人。 可是连笙,连笙眼下却又跑去了哪里。 ---------- 连笙躲开长恭,于永安城的街上漫无目的地绕着,止不住涌起的泪水溢满了两眼,落下,拭去,复又填满,滑落。 脚下乱走,没有方向,可是拐过一条街,眼前瞧见街口一棵歪脖子老树,竟却步子一顿。 没成想弯弯绕绕,竟会走来了这里。 齐皇宫往南六条街,车水马龙之地,曾是永安城里最热闹的一处所在——长乐坊。 第121章 卷二十三 魂归(叁) 她与长恭, 为寻那十年旧案真相,一切故事开始的地方。 她曾只身在此做过赌妓,名满京城, 想到那些时日, 虽然不过数年过去,可心中忆起, 竟觉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