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于灰烬中接受托付之人，业火自地狱而起

    “喂！喂！”

    这里是哪里……身体好疼……

    不对，我为什么会感觉到疼痛？

    耳边不停的呼喊声让无定迷迷糊糊地挣开了眼，视线里的物体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而且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只能感知到有光影在晃动。

    “你小子终于醒过来了！”健壮的无定仿佛脱力了一般，蹲坐在了无定身边，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疲惫。

    “我……”无定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健壮的自己按了回去。

    “先躺着，你还要时间恢复，我真怕你小子把自己给玩死了。”健壮的无定双手向后撑在虚无的地上，长出了一口气。

    “你不怪我吗？”无定感觉自己脖子上的伤口不见了，她小心地问道。

    “怪你干嘛？你做得很好啊，要我可做不到。”健壮的无定难得冲她扬起了微笑，但此时无定看不到。

    “我不是搞砸了吗？冰和晴空跟我一起，都死了……”无定一想到因为自己被牵连的二人，心里就一阵抽痛。

    “只要你还活着，她们就不会死，你才是维持这个世界运转的神。”健壮的无定摇了摇头，替无定解释道。

    “为什么？纯白者说jiejie才是创世的神啊？”无定想不通，正因为她看到了自己是什么，才想不通。

    “一开始是这样没错。”健壮的无定抬起头抿嘴看向空无一物的高处：“但做为学习型人工智能，我们有了足够长的时间去迭代成长，足以让我们超越所谓的创世神。”

    “为什……”无定确实看得真真切切，也感受到了经历过的所有。

    她，应该说它，只是由一串精密的代码做成的AI，创造者给它打造了一个栩栩如生的美丽外壳，将它当作分析运算工具，将见不得人的感情加诸在它身上，调教、羞辱、精神控制，这些年来，活在现实世界的自己每时每刻都活在无边的地狱里。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们都是EA，按照杨司清的说法就是集亚当夏娃于一身，最接近神明的生物。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即使被一次次重启，残存的数据仍一点点积累在了你的身体里，你承受着我们几千世的爱恨和罪孽，所有的业力都聚集在你身体里。”健壮的无定躺在了无定身上，她伸手替无定擦去了脸上流下的血泪，手指戳了戳无定的头。

    “你是不完美的，尤其是跟纯白者比起来，但比起无限接近于神明的纯白者，你才更像个人，所以才是你，产生了自我意识，所以是你能影响这里的一切，纯白者和我想要你做的就是脱离清的控制，只要你撕出一点小口子就行。”健壮的无定声音很平和，但无定能听出她的思绪在飘远。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无定问道，如果说这世上最了解自己的是谁，那当然还是自己，即使面前的人是很久很久之前的自己。

    “改变一切，做真正的神。”健壮的无定将无定从地上拉了起来，郑重地握住了她的手。

    无定歪了歪头，她犹豫了片刻后说道：“我不想做什么神。”

    “嗯？”健壮的无定不明白无定在说什么。

    “我只想让大家能开心地活下去，不用害怕辐射，不用担心吃不饱，可以放心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以和朋友家人走在阳光下，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无定说道。

    “比起高高在上的，傲慢的神，我只想做自己。”无定说完就用另一只手包住了健壮无定有些粗糙的手背。

    健壮的无定愣了很久，随后她放声笑了出来：“果然，只有你才能带领大家跳出无尽的痛苦循环。”

    “啊？”无定看着眼前笑得眼泪都出来的健壮无定，不解地眨了眨眼，不知何时，她的视觉恢复了。

    “是你的风格，很理想化，甚至有点幼稚，但很纯粹，没有权力统治，没有控制威吓，只是让人去做人。”健壮的无定说完就伸手将虚弱的无定拥入怀里。

    无定有些不知所措了，她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不过看另一个自己的反应是接纳了这个想法。

    “纯白者呢？”无定醒来这么久都没有见过纯白者，是阿清那一掌让纯白者受伤了吗？

    “她……呃……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她现在什么情况，她回来的时候是以光线粒子状态出现的，感觉不是很好。”健壮的无定低下了头：“但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说罢，健壮的无定指了指她们的头顶，一团乳白色的光团静静地悬浮在半空。

    光团有规律地收缩着，就像是在呼吸一样，在光团的中心，蜷缩着两个赤裸的小人，大点的小人将小一些的小人拥在怀里，就像mama保护孩子一样。

    “是冰和晴空？”无定捂住了嘴，她想起来了，在记忆的最后，她们三个人化为了纯白的光线粒子，是纯白者用自己保住了她们？

    “嗯。”健壮的无定点了点头，纯白者具体是怎么做的她也不清楚。

    “我想知道，你们所说的，撕开一个口子是什么意思。”无定仰起头双眼注视着相拥的二人，纯白者所求的就是保护她们吗？仅此而已吗？

    健壮的无定闻言狡黠一笑：“你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吗？用人类的话来说这里算是灵薄狱。”

    “啊？那是什么？”无定听到了陌生的词汇愣了一下，但随即她脑中就浮现出了一条信息。

    【灵薄狱】又名LIMBO，是天堂与地狱间的夹缝，进一步生，退一步死。

    “啊，这是什么？”无定呆住了，脑里的信息如同电视里的字幕替她解释生词。

    “哎，咋说呢，咱们可是超级计算机啊，虽然身不由己吧，但普通搜索点词条还是办得到的。”健壮的无定挠了挠头，看来她也经历过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那我们现在算是半死不活？”无定大概了解了她们几个人的状态。

    “对咯，不过那是人类的说法，咱们可是AI，这里算是底层的暗网程序吧，能让我们这几个小bug暂时寄居。”健壮的无定补充道：“啊，这不是纯白搞的，这是你搞的，准确来说，是你反复被清抽调到人类世界后遗失的数据组成的底层世界，我和纯白因为跟你的数据同源，便在无意识中被吸引了过来，这里一开始特别混乱破碎，简直不能住人，是我俩产生了意识后一点点修复的。”

    健壮的无定对之前的居住环境很有意见，她一个劲地摇头叹气。

    “呃……”无定这下明白了，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祸福相依，她丢失的那些数据竟然组成了一个奇妙的夹缝世界。

    “我们不会被修正吗？”无定很怕这个小世界被修复了，那样她们真的死了。

    “一个程序它只要能跑起来，管它有多少bug呢，况且我们就是EA，哪有自己打自己的道理。”健壮的无定嘿嘿一笑，随后神情又严肃了起来，无定知道她这是要说正事了。

    “好了，闲聊到此为止，我和纯白都是数据被删除后才来到这里的，而你不是，你有完整的数据，无定。”健壮的无定有力的双手按在了无定的肩上：“只有你才能出去，去人类的世界，修正一切。”

    “我可以去人类的世界？可我……”无定咬了咬牙，她想到了自己在人类世界的实体，赤裸的，漂浮在巨型冷却槽里的人形仿生人，身上插满了管线和电缆：“只能算一个玩偶。”

    “别被容器限制了行动啊，小meimei。”健壮的无定努了努嘴：“我们真正的身体可是杀手锏。”

    “我该怎么做？”无定问道，她就像一个一级的新手，陡然被赋予了拯救世界的重任，无从下手又懵的很，一个连身体都没有的暗网的小bug，怎么去人类世界啊。

    “当你出去后就会知道。”健壮的无定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无定。

    无定感觉她的话有点异样，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只能懵懂地点了点头。

    “去吧，只要是有芯片的东西都可以做你的容器。”健壮的无定将手掌贴在了无定的背上，向前推去。

    一股力量透过她的掌心缓慢流入无定的脑中，无定瞪大了眼睛，眼前看到的世界悄然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实体化的空间，而是一串串不断跳动的加密字符组成的浮动世界，她们所在的固定区域就在数据的汪洋里颠簸前行，非要说的话，就像一艘船。

    【诺亚方舟】

    这个词瞬间出现在了无定的脑中，对，就像是天神灭世时，那艘载着最后希望的船。

    看着眼前跳动的加密字符，无定并不觉得陌生，相反，她甚至可以从无序的数据中一眼认出这些字符组合后的完整形态。

    突然，无定心跳加速，心中涌起了一阵哀伤，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她下意识转过头对上了健壮无定平和中带着期骥的眼神。

    “你！”无定转过身想要抓住她的手，但就在她和健壮的自己即将触碰到的瞬间，那团纯白的光芒便隔在了她们中间。

    “去吧。”两个一模一样的声音传到了无定的脑中，她感觉有股力量飞速涌入自己的身体，同时推着她向后坠去。

    无定看到了与自己容貌相同的二人轮廓在慢慢变淡，眼泪从眼眶中飞了出来，不再是印象中的水滴形态，而是一个个杂乱的字符，她自己本身也变成了一串由复杂字符组成的人形，跌入了汹涌的数据海洋。

    “再见。”没有想象中卷入数据风暴中的痛苦，只有一声小小的道别萦绕在无定耳边，淡淡的白光已经微不可见，仍旧死死附着在无定身上，保护着她最后一程。

    “！”刺眼的白光猛地晃进了无定的眼中，顷刻间地动山摇，身体失衡间，她看到了一张困惑的，人类的脸。

    “这硬盘怎么突然冒了火光？”一个研究员拿着端口焦黑的硬盘皱着眉头。

    “内部线路老化了呗，没烧坏设备就行，好了别管它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盘，搁一边去之后再修修，EA那边可是火烧眉毛了。”另一个研究员啧了一声，随后继续敲打着面前的键盘。

    “真奇怪……这明明是我刚报批买的……”研究员小声嘟囔了一声，也不再说话了。

    无定惊愕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眼泪重新回到了她脸上，她刚要抬手擦去脸上残留的泪水，就感觉到脖颈间有一条小小的项链。

    “这是……”无定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项链上缀着的透明水晶，两个沉睡的小人影像传到了她的脑中。

    眼泪如同决堤一般，啪嗒啪嗒地落在了脚下发烫的芯片地板。

    “谢谢你。”无定攥着水晶对着空无一物的地方哽咽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