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楠笙，你在查游宗志？这人关系复杂，以前是中统的，后来又去了民政局，怎么突然想到调差他了。”办公室里，左秋明身为情报处处长，自然是第一时间知道林楠笙的调查动向，毕竟这点事犯不着林楠笙调动自己的人去查。 “我不光调查他，民政局的很多人我都查了。”林楠笙看着手里的调查报告，其实说广撒网调查不过是掩人耳目，他的目标就是游宗志，那人说过军统还是复兴社的时候陈默群和游宗志是一个行动队的，当然军统的行动小队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多年的交情一说，因为死亡率极高，你今天认识的人可能明天就在任务中死了。不过陈默群和游宗志命大，而且都有点官运在身上，俩人不但没死还升官了。以陈默群现在的处境，绝大部分人连贿赂的机会都不会给他，生怕连累自身招了戴笠的眼，而游宗志至少还能看在曾经同僚的份上，给陈默群一个花钱的机会。 “你别给我来这一套，我还看不出来吗，老实交代，为什么查他，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左秋明虚晃一招作势要收拾林楠笙，但是视线不经意落在他隐藏在制服下的肚子时，动作不可抑制的僵硬了一下，随即收回手没敢碰林楠笙。 林楠笙心虚得要命，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天他回家，本来三个来月其实是不显怀的，林楠笙还能有点时间组织语言怎么给家里的两个人解释。结果就好巧不巧三个月都没孕吐过一回全攒那一天了，林楠笙扒着洗脸盆吐了个昏天黑地。幸亏屠革随身带着一盒酸梅，在外面听到动静后马上拿过来给林楠笙含一颗。 左秋明和顾慎言又不傻，呕吐有很多情况，但是吃一颗酸梅就好的可不多。刚才那一阵吐得太猛林楠笙这会小脸有点白，屠革看着皱眉问道：“先生，要不要派人去找……”话还没说完，林楠笙就摆了摆手，他缓过来脸色好了很多，屠革看着确实没事了便闭上嘴没再说下去。 总是要说的，等肚子再大一点，去外面可以外衣遮住，在家里总会被发现。林楠笙想到这转瞬泪眼婆娑开始掉金豆子，他那双清澈晶莹的大眼睛一旦蓄满眼泪会产生很强大的杀伤力，尤其是他故意的时候，看着就可怜。屠革一看林楠笙这个哭法当即就木着一张脸退离了战场，他当然见过林楠笙哭，所以是真哭还是假哭他还是能分辨出来，现在林楠笙的样子显然是刻意的成分居多，屠革觉得自己还是不看的好。 “家国情仇，总是无法两全，我不能对不起我的国家，我要坚守我的信仰，就要负了很多人。这孩子的父亲是见不到新中国的太阳的，但我想，至少能让他的孩子见到。”说着就“呜呜”的哭了起来，然后无视左秋明和顾慎言的温言相劝，就这么呆呆地脸上挂着水晶一般地眼泪坐在那，像个即将破碎地瓷娃娃，却又为了他的诺言而痛苦的坚持着。 老顾人生经验丰富，还想着一会问问孩子地父亲到底是谁，后面肚子大了要怎么办有没有计划，但是左秋明那么疼林楠笙，看着小林现在地样子他哪还问的下去，当即表示这孩子地父亲是林楠笙，母亲就是伟大的新中国，以后他就是我的孩子，不会让他受到生父地牵连和影响。 顾慎言在旁边看着左秋明蹙着眉峰向林楠笙保证，而后者眨着水灵灵地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问他真的不再追问了吗，左秋明郑重承诺自己的孩子追问什么，随即刚才还哭的梨花带雨地人就不哭了。顾慎言抱着膀子重重的叹一口气，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诚不欺我。 正在顾慎言准备不管他俩扭头上楼地时候，余光瞥到了门口似乎一闪而过一个黑衣男人，他可以很确定这个人绝对不是林楠笙地手下，此前也从未出现过。但是门口地严柏和屠革既然能放他进来就意味着他们知道这人不是敌人，至少，不是林楠笙地敌人。 但是当顾慎言抬脚追上去时，那人却已经消失在门口，而看着门口警戒地哨兵顾慎言也知道他们不会告诉自己答案地。 “先生？”还是之前那一栋熟悉的别墅里，栾蓬韦跟在黑衣男人身后，轻轻唤了一声，“不去找林楠笙了？” “还有力气演戏，死不了。”黑衣人虽然声音冰冷，但因为语气平缓，竟能听出几分笑意。 栾蓬韦看着自己主子地样子，感慨果然伴君如伴虎，刚才严柏的人一路疯跑过来说林先生突然出现强烈的孕吐时，他老板可不是这个脸色。 左秋明虽然承诺了林楠笙，但是心里清楚这个孩子恐怕不是李宗仁就是戴笠地，没显怀地孩子一般就是三个月以内，这期间来过上海地就只有这两人。但是先前已经着了林楠笙的道，海口都夸下去了就算现在心里有无数个想法想要验证也没得开口，只能两个人干瞪眼，一个狠狠瞪对面地人一眼表示自己还是生气，一个只能装无辜贯彻到底。 “别逃避话题，为什么确定是这个人，这人有些身份，而且受过训练，不管是抓他还是让他开口都不容易，主要是没法跟上面交代。”民政局隶属民政部，属于民生部门，和军统合作不多，而他以前所在的中统是陈立夫地地盘，军统的祖传对家，两个都不好办。 就在林楠笙苦思冥想着怎么把这个话题绕过去，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是他秘密安排监视游宗志的人，“目标确定。” 陈默群很谨慎，他在第一次联系游宗志帮他办理假证件时并没有露面，而是通过多次暗号和核对身份与游宗志取得的联系，并且提前把一根金条的定金放在了游宗志常去的那家餐厅的桌子背面。游宗志虽然知道这是个烫手的山芋，但是对方有诚意又有钱赚，这种乱世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他答应了陈默群。 不过他们第一次接上头时林楠笙还注意到这个人，被人提醒后才想到了民政局还有这么个陈默群的熟人，而就在刚才，他单独派去监视游宗志的人反馈回消息，假身份已经做好了，游宗志电话联系了陈默群，他们应该已经约定好见面时间和地点。 “真是他？我带人去？”左秋明看着林楠笙的意思，也猜到了几分。 “你不能去，王世安就差把俩眼珠子放你们行动队门口，看着你们的一举一动了，你一去那不就给他报信了吗。”林楠笙想过故意打草惊蛇让王世安自乱阵脚，但是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方案，以稳妥为主。多年的共事让林楠笙很清楚王世安的性格，这人极端的自私自利，为了保全自己出卖当时并没有反叛之心的陈默群，只为了防止他发现自己结党营私腐败贪污，提前打草惊蛇林楠笙怕这孙子坏了自己的大事。 “那你怎……你想用他们的人？”左秋明猜中林楠笙的意图后，又纠结又担忧，他总是怕林楠笙和那些人过多的接触，会更加无法脱身。 显然清楚他所虑之事的林楠笙，轻轻的拍了拍挚友的肩膀，“早就无法脱身了，能让你和老顾看到新中国的旗帜，就是我最大的愿望，不用担心我，没那么容易死的。”林楠笙说完，拿起电话，转拨了两次号码终于接通，“带一队人去霞飞路47号抓人。” 游宗志这些天既忐忑又兴奋，他当然知道陈默群是汉jian，帮助汉jian是死罪，更别说之前的锄jian行动还是戴笠亲自cao刀。但是危险总是伴随着巨大的利益，没人会拒绝小黄鱼游到自己口袋里，他所在的民政局虽然是肥差，但他也是要向上头孝敬的，拿多少钱都不够往里填的啊。仗着自己曾经也在情报部门干过，有点人脉和基础，游宗志觉着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只要他多加小心，现在军统都在抓共党，不会有太大精力放在一个漏网之鱼的汉jian身上。 今天游宗志做好了新的证件和身份，并且成功与陈默群再次取得联系，两人用暗语商定了交易时间和地点，放下电话游宗志的心也落了一半。他接下来只需要按部就班的照常生活，不要有任何反常的举动，就绝对不会有人想到他身上。游宗志的想法其实没错，如果是普通的军统特务应该已经被蒙混过去了，就连林楠笙这种级别的特工最初也没想到他身上。 游宗志按照自己往常的习惯，去了霞飞路47号吃饭，吃完饭他还计划去喝一杯让自己看起来悠哉放松。风平浪静的吃完饭，游宗志去了趟洗手间，洗手时抬起头看向正面的镜子时，身后突然出现一个男人，那人一身可体的劲装，戴着墨镜，身材比他高大许多。 “你是什——啊！”话还没说完，游宗志就被身后的男人一个手刀劈晕。 等再醒来，周围的环境已经变了，游宗志竭力按耐住心中不祥的预感和对未知的恐惧，他攒了攒古早的底气，大声呵斥：“你们是谁？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游主任别来无恙，有…多久没见了咱俩？”审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漂亮且艳丽的男人款款的走进来，身后跟着一队荷枪实弹的武装者。 “呵——？林楠笙？”游宗志像一只被扼住脖子的鸭子，进气多出气少，他瞳孔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不省人事。 林楠笙当然不会让他那么轻易晕过去，他轻飘飘的看了屠革一眼，下一秒一盆冰水直接浇在游宗志头上，“游主任有那么个油水足的职位，好好捞你的钱不香吗？你说你淌汉jian这浑水干嘛呢？吃力不讨好，你要是缺钱用，可以来找我嘛，看在陈立夫的面子上，我也会借给你的不是？” 是的，游宗志见过林楠笙，在去年11月林楠笙从东北凯旋回归时。游宗志每年都要去看陈立夫，他以前就是从陈立夫的中统局发家的，仗着手里一点情报去民政局空手套白狼，陈立夫没跟他一般见识。游宗志也自认中统是自己‘老家’，陈立夫也是他一大靠山之一，逢年过节回京述职都要专门带着重礼去拜访陈立夫。 就在那一年冬天，游宗志和往年一样去陈立夫家，这么多年来他们也算是有点默契，游宗志不用递帖子预约，差不多那个时间段陈立夫通常都会在，那天本来也在，但是林楠笙被陈诚扣着一直不让出来，陈立夫不惯那脾气，直接杀过去找陈诚要人，这一来一回，耽误了点时间。 等到林楠笙和陈立夫进家门后，就看到游宗志拘谨的坐在沙发上等人回来。游宗志那时候只是上海民政局一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和情报军事都不搭边，入不了林楠笙的眼，他扭头对陈立夫说道：“你下属？先忙你的吧，我得去睡会儿，你这边忙完上楼叫我。”说完就把陈立夫晾在客厅，自己上楼去了。 这一幕给游宗志很大的冲击，他从没见过有人能在陈立夫面前这么有恃无恐游刃自在，虽然后来他没再见过林楠笙，但是他听到了陈立夫叫他的名字…… “楠笙。” 游宗志以为自己只要不犯大错，一辈子都不会跟军统的人打交道，也就不会遇到似乎和陈立夫交情匪浅的林楠笙，就算是刚才，他也没想过会是林楠笙的人抓他。“林上校，好久不见，不知游某做了什么，要劳烦堂堂军统的长官如此费力抓捕我。”游宗志知道事情已经不妙，但这点经验他还是有的，他不会承认的。 林楠笙知道这是个老油条，也没空在这废话，他拿出那套刚在游宗志家里搜出来的假证件，“你们约的什么时候交易，地点在哪里，让陈默群现身的暗号是什么？游主任我希望你能清楚自己的处境，我现在只是问你，别逼我审你。” 游宗志哪有那么轻易被糊弄住，他知道只要自己不承认这是和汉jian做的交易，以他的身份军统不能把他怎么样。“林楠笙，你说的话我听不懂，你我无冤无仇，何必给我扣这种帽子，我承认我确实有买卖身份的行为，但那只是普通的渎职，你说的那些我一概不知。” 林楠笙就喜欢这种死鸭子嘴硬的人，也让他有点狐假虎威的成就感，他向后招招手，很快走进来一个年轻人，其貌不扬但是眼神犀利，有点沈醉那个感觉。游宗志看到突然出现的人，起初还疑惑了一瞬，然后他猛然想起来这人是谁——陈立夫的‘金钩铁手’孙尚寅，年纪轻轻，却是陈立夫手下的心腹。 “让他开口。”林楠笙说完扭头准备离开。 “慢着！！”游宗志这才吓破了胆，这孙尚寅可不是人啊，那就是个地狱的魔鬼，不比戴笠手底下那四大金刚好多少，在他手里自己绝对活不成。游宗志心惊胆颤，他没想到陈立夫能把自己的王牌送给林楠笙，让他带来上海，而且看样子还是仅为他一人所用，也是，中统的人，怎么可能光明正大出现在军统。 “别浪费我时间。”林楠笙抱着胳膊披着军装外套，“你要只是想看看小孙是不是真的，我可以现在就满足你。” “不要！不！我说！我说！”游宗志一脑门子虚汗，短短几分钟，他觉得自己像是过了几年，“在城南柳坡林子口，明天中午12点，在林子口的茶铺点一杯茶一个馒头一碟咸菜一碗粥，两双筷子放在粥碗两边，12点半去林子里，他自然会出来找我。” 林楠笙带着白手套的手抬起他的下巴，漂亮却无情的眼睛直视着游宗志，“若是让我知道你有一个字的假话，就让你体会一下‘金钩铁手’的意义。” “明天我替你走一趟，你就别去了。”左秋明在牢房外等着林楠笙出来说道，这种通过线人抓汉jian的事都是好坏参半，有很多当场被出卖导致遇到危险的例子。 “你替我去？你准备怎么请假？王世安不会让你私自带着人走的。”林楠笙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右手不自觉抚摸干净笔挺的衬衫下微微隆起的小腹。 “我不带人，自己请假，你不是有人吗？”左秋明似乎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让林楠笙打消自己去冒险的念头。 两人随说着，走回到别墅一层，林楠笙看了一眼楼梯口一闪而过的黑衣人，转头对左秋明无奈的说道：“你这故意套我话是不是，还你带着人去，那些人除了我谁也不认，别说是你，他们原来主子来了，没有我的命令他们都不能轻举妄动。行了，我会加倍小心的，而且这也不是我的底牌，不会有事的，你赶紧回局里，别让王世安知道你出来太久，我怕他起疑。” 看着左秋明不情不愿的离开，林楠笙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很关心你，愿意为了你去死。”身体被揽入熟悉的怀抱，冰冷的声音慢悠悠的在耳边想起。 林楠笙放松力道靠在男人怀里，俏皮的耸了耸精致高挺的鼻子，疑惑道：“嗯？让我闻闻，是不是有人吃醋了，怎么酸不溜的呢？” 黑衣人根本不搭理他的嘲笑，拍了一击林楠笙的屁股，打横把人抱起来转身上楼，“王世安知道你抓了游宗志，他和陈默群共事时间比你久，估计曾经见到过这个人和陈默群来往，这次他倒是学精了，派人安插在游宗志家附近，那家餐厅离他家不远，估计是把人带走时被看到了。” “啧，败事有余。”林楠笙气哼哼的搂着男人的脖子，“能不能宰掉他？” 黑衣人更加无所谓了，“别问我，早告诉过你了，你自己说什么来着？” “他还有点用暂时留他的狗命。”林楠笙臭着一张脸，语气平板的复述之前自己说的话。 第二天早上，左秋明传递消息出来说王世安似乎知道他们的行动了，调集了行动队美其名曰中午配合林副站长行动。到了中午，林楠笙在远处毫不意外的看到王世安带着人赶来，茶棚附近已经被王世安的人完全布控，他眯着一双小眼睛对林楠笙笑道：“放心吧，这次绝对万无一失，必定一举擒获陈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