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中心微恒枫】港/剧情短打/龙心我心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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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枫多梦。 自四岁那年起,他就不再只是他了。无数纷乱的记忆涌进这具小小的身体,他想起他是持盈、是雨别、是涉川、是静笃……是「不朽」座下蜿蜒的苍龙,吐息间伴着风雷涌动。 他从无边幻梦中惊醒,从八尺长宽的空旷拔步床上坐起,急促地喘息;他的侍从垂着首立在一边,见他醒了,赶忙上来问他的梦。 “少主,您记起了什么?”他问。 “我梦见……我记起滔天的水淹没了宫殿,白玉楼阙成为持明卵的墓园……我梦见那孽木被镇在海下……”年幼的龙按住额头,神情痛苦又迷茫,“常明——拿杯水来。” “……” 侍从安静地去了。片刻后,他端来一杯温水。丹枫接过杯子,啜了一口,抬眼瞧窗子,见东边微微泛白。 “……没事了,”他说,“去歇息罢,常明。离天明已是不远,我不会再梦。” 侍从颔首,谢过他的宽厚。他接过少主没喝完的水,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少主,如今仆名为琭玉。常明……那是前生的名字了。” “……” 丹枫的眼睛张大了一瞬,但很快便又回复如常。 年仅四岁的孩子用着与外表截然不符的沉静语气道:“大梦初醒,一时竟以为犹在梦中。抱歉,琭玉……你可以去歇息了。” 琭玉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他恭敬地应“是”,端着杯子退出了龙尊的寝殿。 而丹枫捂住了自己的脸,幼嫩的手指忍不住收紧,好似想从面上撕下什么来——直到把自己的脸皮抓得生疼,方才逼不得已地接受了现实。 他是丹枫,是罗浮持明未来的龙尊,也是无数个饮月君的影子。在他的近百次轮回、近百个名字里,“丹枫”是其中最无足轻重的一个。 他独自在床上坐到晨光熹微。 外面的钟响了七声,他该起来读书了。 他的老师将一盏茶和一柄剑放在他面前。 “茶道乃君子六艺之一,象征礼待各方;剑道则是出征祈礼必不可少的一环,象征杀伐决断。丹枫,你来选罢,”龙师负手道,“你志在这一盏茶,还是这一柄剑?” “……” 他在试探我。丹枫冷眼瞧着面前的两样东西,漠然想着。 雨别是被一盏茶毒杀的。他记得。 水淹鳞渊境洞天后,持明族中多有异声。但雨别决意如此,做得干脆利落,族中徒有反对之声,却没有阻拦的余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赖以蜕生的圣地被滔天古海淹没,此后万世都只能在一株随时会生发的孽木旁边结卵孵化。 若是哪日这寿瘟祸迹镇不住了,得坏掉多少持明卵?!如今我持明族人入灭一个便少去一个,如何担得起这样的风险!雨别啊! 自封印落成的那一日起,这样的声音便萦绕在雨别耳畔,如蝇绕腐rou,叫他伏案处置卷宗时都不得安生。雨别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唤侍女取杯茶来;一刻钟后,那侍女带来的,正是这样一盏瓷盖碗。 丹枫看着眼前的茶,琉璃目中无悲无喜。 但他还记得毒发时自脏腑传来的钻心的疼痛,以及那位名叫「归明」的侍女眼中森然的恨意。 他又看向那柄剑。剑鞘嵌饰珊瑚金,剑身缠龙,流光熠熠——这剑他也记得,是涉川曾用过的,他死时手里还握着。 涉川擅武。那段日子丰饶孽物纠缠仙舟,涉川便常于阵前祈礼,以剑舞向帝弓祈请出征顺利。这是一把礼器,在涉川起舞时翻飞袖间,一收一送,断雨截光;这也是一件兵器,跟随涉川征战数百年,几无败绩。 然而涉川仍是死在阵中。 他死时黑云漫天,金光费力地刺破云层,降下一线。彼时约定好的驰援不知为何慢了一刻钟时间,涉川别无他法,与孽物死战至力竭。 一盏茶、一柄剑,是要叫他择志,还是想警告他勿要重蹈覆辙?丹枫并不知晓,也无兴趣知晓——他两样都不打算选。 他站起来,拔出那柄剑,信手一弹,剑身嗡鸣着发出清吟。龙师看在眼里,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在未出口时就被丹枫一剑打断! 瓷器崩裂的清脆声响盈了满屋。丹枫一剑碎了盏,又拿剑尖指着龙师老态龙钟的面庞,泠然道:“盏或者剑,吾都不要——去给吾铸一柄枪来,再有试探,尔等便通通下古海护珠,直到想明白何谓君命无二为止!” 他说话时,茶水自剑身淅沥落下。那龙师仍然负手俯视他,眼底却是按耐不住的兴奋。 他隐隐意识到,这将是罗浮持明最矜傲、最聪颖、也最不好掌控的一位龙尊。或许他会带领持明走向前所未有的强盛未来,又或许他会带来史无前例的灾祸——这一切都叫他兴奋,以至于隔了许久,才应下丹枫的要求。 丹枫虽被晾了,此时却也没有继续追究。冷哼一声,把手中的剑掷到一边。 他掸去桌上的碎瓷片,让龙师滚出去找工匠,换个人过来给他上课。 慢于一刻钟便不必来了——他对着龙师远去的背影吩咐——吾不介意对照历任龙尊记忆自习。 便是从这一日起,尚是幼童的龙尊开始了与龙师们穷尽一生的博弈。 他输过,被锁在黑暗无光的房间里抄经,名曰“磨练心性”;龙师们只给了他一块墨、一支烛,在烛燃尽前若是抄不完,便只能摸着黑抄。丹枫独自关在那间房子里,一灯如豆,九十九遍经文抄完,另写了千字案辱骂龙师之十八世轮回。字迹端庄、辞藻华美,内容却实在不堪细读。 他写完便将这东西烧了。从此能面不改色地信口拈来,礼貌地将他的师长气得七窍生烟。 他也赢过,近卫逐渐换血,一个一个地成了他知根知底的人,以免重蹈雨别之覆辙;他依旧习武,却选择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云骑,以免步涉川之后尘。 他自然也会如云翳障空,卫蔽仙舟;也会承前代饮月的遗志,守护持明,如月恒常。 只是遣散了侍从与师长、深夜独自对月饮茶时,他仍会忘记自己的名字——「自我」是那么微不足道的东西,九十余卷不得善终的记忆压在他身上,他连一半都没有读完。 丹枫亲自处决最后一个明着与他夺权的龙师长老时,只有百余岁,在持明中年轻到几乎还算个孩子。 他与这一位博弈了七十年,一点一点斩去他的臂膀、离散他的后援,最终以勾结药王残党的罪名,将他送上了刑台。饮月君身着素白华服来送,无悲无喜地看着曾经的师长被押到冰冷的铡刀下;他其实并不恨他,也明白这只是宣判了龙师的又一次败绩,而不能宣判他死亡。 那位在被斩去首级前,抬起头冲他笑了。 “你知道的,丹枫,你这么聪明,”他说,“你知道在这一点上我是对的——延续持明血脉的方法,创造新的持明的方法,只有你能做到。” “……” “我很喜欢你。你与我们一样,为了持明可以不择手段,”刀下的老者大笑着,“这一世我们输了,但在下一个轮回里我们还会再见。持明断绝繁衍,你永远不会叫我入灭——就像我们也不会杀了你!” “……”丹枫安静地看着他,“遗言说完了?” “……” “斩。” 于是铡刀落下。血rou被割断的声音是如此熟悉,他忆起他也曾跪在那刀下,因陷入龙狂而被龙师们联手处决——那时他叫什么来着? ……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痛。 龙师们蜕生之后便可与他开始新的一局博弈,可他却会不断地想起自己失败的后果,死亡如附骨之蛆。 痛,从身体的每一处都能传来不一样的痛。 他张大眼睛、捂住脸上不知谁人的面皮,如离水的鱼一般张口呼吸。体温渐次流失、难辨眼前之景、耳边只剩下尖锐的嗡鸣,他的意识在濒死的深渊中不断下沉又下沉,想起吹毛断发的利刃切断他的头颈卷宗上的字符跳动着飞走再看不清脏腑绞在一处叫他恨不得将其生生剜出伤口遍布身体各处蚕食他的意识他的鳞被片片剥下血rou暴露折脊敲髓却还不得死去—— “……枫……” “……” “……丹……丹枫……” ……谁? “——丹枫!” 他茫然地惊醒,起初的一段时间,什么都看不见。 丹枫……是哪一世来着? “都过去了,把手松开,”有人拉开了他捂着脸的手,于是他开始看见东西,“冷静下来,丹枫……看着我。看着我。” “……” ……啊。记起来了,丹枫便是他的名字。 他微微抬头,看见了一张他日夜相对的脸,上面呈着他所不熟悉的忧心。 从鼻尖传来血的腥气。丹枫后知后觉地感到疼,但与梦中的幻痛相比,这不算什么。于是他怔怔地抬手去触面前那张熟悉的脸,指尖划过脸颊,留下了赤红的痕迹。 原来他手上有血——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抱歉地蜷起指尖。 耳鸣又过了片刻才停下。他靠着丹恒,缓了许久,才从死亡的记忆里抽离出来,想起自己的名字。他疲惫地唤了一声“恒”,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才终于掉下了一颗泪滴。 他自以为哭得十分隐秘。但那滴泪还是被丹恒发现,且吻去了。丹恒舔吻他脸侧五指抓出的伤痕,沉默地为他排解噩梦的余痛。 于是丹枫轻轻回抱面前的龙,放任自己松懈在温暖的怀中,不再去想梦中的什么盏、什么剑、什么刀。 他终于安心泊在能驱离噩梦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