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海的儿子〔十七〕

    卧室内，苏律颓败地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直愣愣看着那条金色鱼尾，身旁散落着一地的白毛巾。他盯着前方，双眼无法聚焦。没用，怎么擦都擦不出两条腿。

    才一天，他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从一个人，变成了人鱼，他还怎么在人类社会生活？他摸上平坦的腹部，那里，刚刚还爬出来了一个小怪物。

    小怪物，苏律头靠着墙，卧室里很暗，他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到窗户边，“啪”地一声大力拉开窗帘，那一瞬，阳光溜进来，温暖如春。

    楼下，花开正好。

    他曾经被绑上炸弹锁在铁牢里，还不是活了下来，这些……他看了眼鱼尾，手摸上小腹，都不算什么。陡然间，他的眼神变得冷冽，带给他痛苦的那个人，他怎么都不会放过。

    从小就一个人，苏律其实很想有个家，这就是即使他生前知道卜诺是个聋哑人也不介意的原因，他想要的仅仅是个完整的家，会为他亮一盏灯。这也是，他对人鱼卜诺异样情愫的由来，他怎么可能爱上一个男人，那只是孤独中的一种寄托而已。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恨卜诺，但是小怪物……不，从今天起，他将冠他的姓，苏律略一思索，苏开。无论如何，他是他生出来的，他属于他。

    苏律鼓起勇气打开房门，小怪物……不，苏开……他正在……不要！苏律冲过去打落他手里的药丸，那是……阿司匹林。还好。

    还不知道自己叫苏开的小怪物转动着黑溜溜的眼珠看着苏律，他张开双臂一副想要拥抱的可怜样让苏律心里一阵难过，苏律一只手把苏开拦腰捞起来快速走向洗手间。

    地上散落了那么多药：阿司匹林，阿托品，酚妥拉明，氯丙嗪……每一种药在不同个体上应用产生的副作用是无法预估的，况且这么多药之间可能发生的药理反应写三天三夜也写不完。

    而他们的身份也不能去医院，现在只能，催吐。

    苏开好奇地看着苏律把肥皂放进温水里搓了好几下又拿起来，水里都是大小不等的泡泡，当苏律把肥皂水端到他面前时，他兴奋地想用手去戳一下却被苏律严厉的眼神喝止。

    他弱弱地看了苏律一眼，耷拉着脑袋。苏律也发现了，相较刚才，苏开的精神有些萎靡不振，他一只手拖着苏开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把肥皂水递到他的嘴边。苏开用舌头舔了一下就怎么都不愿再张开嘴巴，苏律捏着他的下巴生生灌了下去，苏开被呛得直流眼泪。

    很快，一碗肥皂水见了低，苏律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而苏开则涨红着一张小脸止不住地咳，肩膀一抖一抖，好像连肺都要咳出来了。

    苏律不忍心，想去帮他顺顺气，手掌还没碰到他的背苏开明显地抖了一下，他在害怕他。

    “你为什么要吃那些药？知不知道药是不能随便乱吃的？”苏律缩回手，挺直腰板，仿佛什么都不能伤害他。

    “可是窝饿了。”苏开蹲坐在地上，学着苏律的样子挺直腰板，嘴里直冒泡。

    苏律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苏开眼里的苏律忽然变成了两个，不，三个……

    “怎么了？”苏律把他从地上抱起放到餐桌前，“你乖乖在这里做好，不要掉下去，我马上给你做好吃的。”

    苏开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下去，下巴抵着桌面，耷拉着脑袋，上下眼皮直打架，好困……

    人鱼要吃些什么呢？虾米？海藻泥？苏律打开冰箱，拿出一盒牛奶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他是个人，现在变成了人鱼，可是他还是喜欢人类的食物，所以苏开也是一样的吧。

    他淘好米，剥好皮蛋，切好rou丝，微波炉停止加热，他拿出还有点烫的牛奶，倒进玻璃杯里，走出厨房。

    外面，苏开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苏律盯着他，移不开眼睛。仔细看，好像不是那么丑。他一只手揽着苏开的腰另一只手托着屁股把他抱了起来。苏开的脸贴着苏律的脖子，烫得吓人，苏律脸色骤变，苏开发烧了。

    不顾身份暴露的危险，苏律当即抱着苏开去了医院，一路上，苏律不停地跟苏开说话，苏开红着一张小脸，双眼紧闭。

    “师傅，麻烦快点，求求你。”苏律没想到，他也有求人的时候。他看着躺在怀里奄奄一息的苏开，爱怜地在他脸颊上印下一个吻。

    司机急得头上冒汗，他已经连闯了三个红灯，一个拐弯，车在医院门口停下，司机满头大汗地回头：“小哥，你先带着你儿子去医院吧，不着急给钱，我在下面等你。”

    苏律盯着苏开rou嘟嘟的脸，极细地笑了一下，“没关系。”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丢在车上，拉开车门下了车。

    “哎，小哥，你的钱包……”司机把头探出车窗，看见他抱着孩子摇摇摆摆地往医院的相反方向走去，穿着类似汉服的奇怪衣服，衣摆都托在地上。

    不是说去医院吗？催魂似的把他催来又自己走了。司机嘀咕着发动车子，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男人的背影已经同夜色融为一体，他没有去医院，怕是怀里的孩子已经没气了吧。他没敢多想，毕竟，夜还很长。

    卧室里，苏开躺在床上，身上盖了四五床被子，苏律已经把家里能腾出来的被子都给他盖上了。苏律脱下衣服，掀开被子躺在床上，把苏开紧紧抱在怀里。

    他做了很多努力想掌握自己的人生，可是都徒劳无功。刚才他在出租车上，一直默默祈祷时间能过慢一点，车子能开快一点，提心吊胆，就像心被别人捏在手里。

    最悲哀的是，他能感觉，他能感觉到苏开的心跳正一点点变弱。苏开温暖的身体，在他的怀抱中，一点点，变冷。

    苏律抱着苏开，拢紧被子，不要怕，我亲爱的孩子，一点都不冷……

    这个晚上发生的奇怪事实在太多，凌晨的时候，司机又迎来一位奇怪的客人，他走路跟带着孩子的客人一样歪歪扭扭，他问他有没有见过一位长相清冷的青年，一百八十公分左右，穿着白衬衫。

    卜诺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会让他这么心惊胆战，直觉是苏律遇到麻烦了。

    这些天卜诺一直循着苏律的足迹寻找他，也许是因为苏律学过侦查，反追踪能力特别强，每当他找到他住的地方时都人去楼空。

    “我今晚载的人没有穿白衬衫的，”卜诺的表情一僵，“不过倒有个男人挺像的，但是他穿的奇奇怪怪还抱了个孩子。”

    卜诺喉咙一紧，“孩子？”绽放出炫目的笑容。

    所以说那天晚上，卜诺低头，有些羞涩，没想到小律真的怀孕了，可是他为什么要一直躲着他呢？不知道一个怀孕的人身边是要有人照顾的吗？

    卜诺握紧了手，有些紧张。算日子，小家伙出生应该有几天了，小律一定吓坏了，不知道他对自己人鱼的身份适应的怎么样。

    早在苏律消失的那天，卜诺就一直在想怎么惩罚他，把他这样，那样。可是现在一想到苏律抱着宝宝，他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心情好像都要飞起来了。

    从花津路上的车……

    “这位大爷，打扰一下，你们这里有刚住进来的单身青年吗？”

    终于问到苏律的住处，卜诺兴冲冲的跑上楼，这几天他都没有睡好，会不会看起来不帅？刚准备按门铃，他忽然想起什么，看向空空如也的双手，他似乎应该带点什么东西过来，他在门外踌躇了一会儿。

    小律喜欢什么？卜诺想了一下，他似乎对什么都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唯一喜欢的应该是……卜诺歪头想了一会儿，我吗？他失笑，按响门铃，小律不会怪他现在才找到他吧？对了，他差点忘了，没有给宝宝带礼物。

    门铃响了好几下都没有人来开门，卜诺脸上的表情渐渐消失，就在他想破门而入时对面房间的门开了，卜诺暗自收回手。

    “你找304的住户啊？他好像出去了，一大早好像抱了个什么东西去了后山。”

    抱着孩子去后山干什么？带着疑虑，卜诺加快脚步。

    苏律爬上一个陡峭的山头，每天清晨，第一缕阳光会率先照到这片山头上的矮松和矮松后面的这片土地。

    他一只手抱着苏开另一只手在那块土地上刨坑，即使他现在是人鱼，拥有坚硬的皮肤，挖到后来，蹼爪的前端已经鲜血淋漓。

    他忍受不了这份沉重，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只要他完成童话书上的任务，这一切就会变成从未发生过。

    “哎，苏开，你知道我给你起了苏开这个名字吗？”苏律被溅了一身的土，头发也乱了，脸上带着恍惚的笑，仿佛自言自语，“我们俩也算是缘分，一个男人竟然生出了个孩子，而且不是别人偏偏是你。如果我还能回到现实世界，你记着，我叫苏律，我们继续做父子，我一定把你当成掌上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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