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宁家

    宁钦文研究生毕业以后要去上海工作，临走前他父亲把他叫过去嘱咐两句话。

    书房里很暗，宁父的眼底不好，早年熬夜看书落下的毛病，如今便只听不看，书房里AI刻板的声音在念着更刻板的文献，宁父闭着眼睛坐在椅子里，他是一个头发雪白的老人，但能看出保养极好，红光满面皱纹不多，放在桌子上的一只手雪白纤细，手背上有几块老年斑，宁钦文低声叫爸爸。

    “你今年是？”宁父合着眼睛昏昏沉沉地问道。

    得亏宁钦文和他爸过了很多年，不然这种说话说一半吞一半的方式着实让人听不懂。

    “爸爸，我今年二十五岁了。”

    “嗯，”宁父点头，“该成家了。”

    宁钦文提醒道：“爸，我还没有女朋友呢。”

    “嗯，那正好，我给你找了个。”

    宁钦文要反驳：“爸！我……”

    宁父的缓慢是装的，他闻言睁开眼睛，眼中精光一闪打断宁钦文的话，讽刺道：“你不会认为你有婚姻自由吧？”

    宁钦文闭上了嘴，打定主意谈完话要去找他mama。

    宁父一眼就看透了他的想法，冷哼道：“你不用把希望寄托在你mama身上，你未来岳父曾经送过她一套别墅。”

    宁钦文最后的希望落了空。

    做媒要说好话，缘分天定什么的，宁父就接着继续说：“你们俩也是指腹为婚。”

    宁钦文心中下结论：同岁。

    “她比你大了四岁。”

    “嗯？那怎么叫指腹为婚！”

    “她指着你妈的肚子定的婚。”这么个指腹为婚。

    可宁钦文不喜欢比他大的女人。

    “人现在上海住着，你直接搬过去，我呢，也不是那种独断专行的父亲，你们两个相处一段时间，如果合适就结婚，如果不合适……”

    宁钦文惊喜抬头，宁父只是看着他冷笑，也就是说，没有不合适这一说。

    宁钦文又去找他mama说话，宁母正在给他整理东西，宁母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挽在脑后拿鲨鱼夹随意地夹了起来，皮肤白皙身材丰腴，眉眼中带着一股媚气。

    宁钦文同她抱怨道：“你怎么能收人东西呢？”

    她说话方式同宁父截然相反，直接从不含蓄：“你爸让我收的，我又不知道那是干嘛的，早知道人家冲你来我肯定不能要啊，我算是看透了，收礼这事啊，别抱什么赚便宜的想法，到时候都要连本带利还回去的。”

    宁钦文皱眉嫌弃道：“比我大四岁啊。”

    事已至此，宁母便安慰道：“女大三抱金砖嘛。”

    宁钦文不敢在他父亲那里说难听的话，便冲他母亲说，他讽刺道：“男大三十呢？”

    宁母果然被刺伤，扔下他的东西面色难看地扭头走了，宁钦文的坏心情被转移，他开心了不少。

    宁钦文有个奇怪的家庭，他父亲曾经是京中某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五十八岁那年迫于局势娶了他年轻的母亲，夫妻俩在各种层面，譬如学识地位年龄见识之间都有巨大的悬殊，宁父退休以后搬到宁母的故乡居住，宁母年轻，现下还在附近的一个幼儿园工作，然而宁钦文心知肚明，宁母在家里在宁父面前，只不过就是老了以后找来照顾他的保姆。

    宁钦文是在这样的家庭里长起来的，所以他虽读了这么些年的书，但骨子里是最大男子主义的人，他在学校也曾追过女生，年轻的——要比他小上三岁开外的、新时代的淑女，他来头虽大，但女孩们并不把他放在眼里，也有喜欢他那副皮相的，他大约因为在实验室里培育的原因，医生可能把父母两边的优点择给了他，长得倒是蛮精致，眉清目秀斯斯文文自有一段风流态度，可总是谈不了两天就散了。

    因为女孩子们都受不了他的脾气，他从小就崇拜宁父，父子俩本来就像，这下更是像了个十足十，宁父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还是个干部，他便跟着学了一身的深沉和阴鸷，但他毕竟是个年轻人，哪有宁父的深谋远虑和精明手段，所以他的深沉流于表面，表现出来的是高高在上的好为人师，人家找的是男朋友又不是找爹，谁乐意整天被教训，故而他的恋爱没有时间长的，两三天的工夫人家女孩就你是个好人我配不上你咱俩分手吧，宁钦文这边觉得此言不虚，他自视甚高的，就这么分手了。

    第二天一家人给他送行。

    宁父坐在轮椅上面被保镖推着，毕竟是亲生的mama，宁母已经消了气，她把行李给他放上车，嘱咐道：“一路平安，到了来个电话。”

    他敷衍点头，走到宁父面前郑重道：“爸，我走了。”

    宁父抬起眼皮慢吞吞点头，朝给他推轮椅的景洪招手，说道：“你以后跟着钦文，保护好他安全就不用我说了，还要管好他，不许让他去乱七八糟的地方，听到没有。”

    景洪响亮回答：“是！首长！”

    “行了，上车吧。”

    钦文上了车又从后视镜里一直看他的老父，后视镜里宁父朝宁母招手示意宁母来推他的轮椅，宁母抱着胳膊自顾自地走了，宁父便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这时候车辆拐弯宁钦文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和景洪同时长舒了口气，在宁父身边是很受折磨的。

    景洪也是个年轻人，马上把宁钦文往沟里带：“找地方玩去吧？”底下人一般不乐意伺候的人积极进取。

    宁钦文斜目睨了他一眼，挑嘴角笑了，回答道：“先去见见我那位未婚妻。”

    景洪心知肚明：“你也不用忧心，首长让你娶你就娶，娶回家在家放着谁又敢管你，到时候还不是想怎么玩怎么玩，外面想养几个养几个。”

    “哎，我不是那种人，”宁钦文断然拒绝，“娶了人家就好好待人家，过两年在外面养一个就蛮好，色是刮骨钢刀，保养身体要紧。”

    景洪感慨地给他比大拇指，真是个好男人。

    宁钦文谦虚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