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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胤心中唯有苦笑,待李穆离去,见周遭之人,向着自己奉承拍马,言语乏味,面目可厌,心中倍加郁闷,酒水一杯杯下腹,酒席尚未结束,人便有些醉了,蒋弢忙过来,送他去了预先安排的住处歇下不提。 高胤醉酒离席,士族自然跟着纷纷退席,结伴而起,人还没出李家大门,便旁若无人地议论起李穆挟恩求娶,高峤被迫嫁女一事,说道:“也就高公这般人物,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一言九鼎,重诺如山,方叫他称了心愿,一步登天。只是这等手段,实在卑劣,毫无风度可言。” 另一人道:“一介武夫罢了,你还想他如何?非我等瞧不起寒门庶族,乃是那些人,平日行径本就叫人不齿。一个个挖空心思,一心只想钻营而上,丑态百出。李穆有此良机,还不趁势要挟?只是可怜了高氏女郎,听闻她仙姿佚貌,才学满腹,竟下嫁如此之人,实在是牛嚼牡丹,大煞风景!”说完摇头叹息,一脸痛惜的模样。 这几人趾高气扬,却惹恼了近旁几个座中之人。 今夜来吃酒闹新郎的,除了街坊邻居,还有那群平日和李穆称兄道弟的京口好汉。 所谓“好汉”,说白了,原本其实就是京口当地的“民霸”。 流民南渡,路上艰辛自不必说,更要冒着巨大风险。故为求活命,往往抱团结队,举族迁移。那些能够甩开身后追杀的北兵,经过战乱之地,最后带领随众来到这里的,无不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强人。 大家都逃到了这里,朝廷给的耕种土地有限,贼匪横行,又有当地土著豪绅压榨,为了争夺生存地盘,家家练兵,各族各姓之间,难免也会斗殴,最后强者出头,渐渐出了几个民霸,其中以孙氏孙放之、戴姓戴渊、郭家郭詹最为有名。 这几人的祖上,也和蒋弢一样,皆出仕为官,如今沦落至此,各自吸引流民投靠,又为争夺“令主”地位,相互之间,争斗更甚。而当地豪绅,更是从中煽风点火,巴不得他们自己内斗,如此才有利于自己圈地占泽。 这也是为何,从前京口治安混乱,一盘散沙的缘故。 直到三年之前,局面才得以改变。 当时这三人,为争夺令主之位,设下擂台,比武之时,起了冲突,各自带领族人随众加入斗殴。恰当时,李穆从军中归来,闻讯后,出面阻止,擂台之上,凭着强大的武功和过人的豪气,加上父祖之威,令三人心悦诚服,甘心共举李穆为令主,从此约定各划地盘,和李穆称兄道弟,直到如今。 今日李穆成亲,这几人带了贺礼,欣然前来赴宴,位列下首座的首席。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又喝了不少的酒,听到那群士人如此贬损讥笑,怎忍的下去?无不大怒,只是碍于这里是李穆的婚宴场合,这才勉强忍下拔刀之念,其中孙放之,脾气最为暴烈,立刻回讥:“堂堂士族,平日个个自命不凡,高人一等,事到临头,却连个人也救不回来,只能靠我李家兄弟杀入敌阵出手救人!莫说看上了一个女子,就算要人拿命来谢,也是天经地义,谁敢说个不对?” 戴渊风度潇洒,书生打扮,击筷笑道:“孙四弟说得极是!高公高风亮节,戴某极是敬重。前次江北之战,戴某不才,当时也带领子弟渡江投军。虽未立下寸功,却也算是无愧于心。就不知这些个人里,何人曾追随高公于江北战场?既如此瞧不起我等寒门,今夜却又不请自来,论厚颜无耻,丑态百出,我等实在甘拜下风!” 他话音落下,庭院里的宾客,无不哈哈大笑。 士人哑口无言,个个面红耳赤。 当中一顾姓的,名叫顾蔚,从前因了姊妹的婚姻之事,和戴渊本就结有怨隙,按捺不住,冲了回来,怒声道:“戴渊!我等今夜来此,全是看在高都督的面上!若不是有高都督在,你以为我等会来此赴宴?” 戴渊作惊讶状:“咦,怎的你方才没听懂我之所言?我本就是此意!若不是为了奉承高氏,你怎会屈尊和我等共赴一宴?” 他刚说完话,四下便又传来一阵哈哈大笑之声。 顾蔚这才回过味来,恼羞成怒,仗着酒意,猛地拔剑,咬牙切齿地刺向戴渊,几个年轻气盛的士族子弟也跟了回来,在一旁喧嚷助威。 戴渊拂袖而起,避过了那一剑,冷冷地道:“你要斗,随我出去,我奉陪到底!” 顾蔚怒火冲天,提剑乱砍一气,见砍不中人,改而狠狠斫向面前一张案几,突然手腕被人捏住,整条臂膀立刻麻木,五指握不住剑,长剑立刻坠地。 那人松开了他的手腕,随手一抄,剑就到了他的手上。 李穆来了,“唰”的一声,挽了个剑花,雪白一团剑气,从顾蔚面门掠过。 顾蔚大惊,下意识地抱住了头,接着腰间一沉,长剑已被插回到了自己佩于腰间的那柄剑鞘之中。 李穆夺剑,归鞘,过程迅如闪电,顾蔚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结束。 他回过神儿,见自己还抱着头,周围无数目光瞧了过来,讪讪地放下了手,对着李穆,想发怒找回点场子,又没这个胆量,定在那里,脸涨得通红。 李穆微微一笑,目光扫过面前那一群士人,道:“今夜李某喜事,承蒙各位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不胜感激。长兄醉酒,已被送去歇息。诸位若愿再留下,李穆有酒必饮,何妨舍命陪君子,若无意留下,便恭送大驾。再若有话,待明日长兄酒醒,诸位自去寻他说道便是。诸位意下如何?” 那些士族之人,对他实是有些忌惮,哪里还敢闹事,见他给了台阶,忙趁势而下,纷纷告辞,那顾蔚狠狠瞪了戴渊一眼,夹杂在人群里,也匆匆离去。 李穆送了几步,待那些士人走了,转向其余客人,笑道:“无事了!诸位继续,今夜不醉不归!”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应好,觥筹交错,又热闹了起来。 孙放之和戴渊相互使了个眼色,笑嘻嘻地拉着李穆,定还要灌他酒水,一副非要将他灌趴下的架势。幸好三人中的郭詹年纪最长,人也最是稳重,知他今夜已是喝了不少,替他挡下了,放他离去。 李穆终于得以脱身,在身后众兄弟的取笑声中,朝着位于东厢的洞房而去。走到抄手游廊,远远看见那扇房门里透出的一片昏红灯火,脚步慢慢地停了下来,凝立了片刻,终于再次迈步,朝着那扇门,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