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低月渠行汇阴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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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玄怔了一下,轻笑道:“你不跟着白夭了,有空来我这里?” 无央心里有苦难言,只唯唯戚戚地咧嘴笑笑,往她身旁蹭来。 容观正从她身后进来,见说话的狐狸漂亮可爱,眼睛一亮,问道:“这是……阿姐的灵兽?” 冥玄嗯了一声,无央也愣住了,问道:“这位是?” 冥玄瞟了他一样,淡道:“他是……真君和我上一世的孩子。” —— 一道霹雳在他脑海蓦地炸开,无央愣了半晌,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鬼魅般的少年,细看之下,果然和真君冥玄都有些相似,体格却是稍弱,讷讷道:“他还……活着?” 冥玄瞥了他一眼:“你不知道?” 无央涩涩开口,“我一直以为……他不在了呢……”须臾,瞅瞅容观,又瞅瞅冥玄,转哀为喜,轻道:“还得恭喜主人,母子团圆了!” 冥玄并未理会,转向容观道,“你继续说吧。” 少年挠了挠头,眼神闪躲着道:“哦……师父自然不会跟我直说,但他时常提起你,关于我父亲就是一笔带过,不愿多说,我原以为他们有争执呢,可是师父又说没有……” 无央钻空插话道:“公子的师父是……”容观莞尔一笑,俯身对他解释道:“地府阴司狸官——须狸大人,小狐狸认得么?” ! 无央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不认识! 他忽然觉得,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劈头盖脸都是雷。 冥玄面上也有些诧异,接话道:“狸官跟上天境无甚交集,自然谈论我多些,就凭此事便要让你这高哉的师父陷此妄言,你就不怕你师父知道了真给气死?” 一边思忖道:“既然连你都能看到他的梦,改日我也看看好了,我和他之间,可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见她仍旧不信,容观默然一阵,缓道:“还有……我的名字,您不觉得奇怪么?” 冥玄并未多想,淡道:“你师父原是地府藏王的座下护法之一,你这名,本就有些像佛门的偈语,还有别的原因么?” 容观更惊讶了:“我的名字,不是出自阿姐的一首诗么?” “我的……诗?”冥玄竟有些惊讶。 容观立刻化出符笔写了起来,片刻后呈给她看,只见蝉翼般的棕黄符纸上龙蛇般写着五十六字: 和曦微渡敛流光,低月渠行汇阴阳。 拦梦台前拦虚惘,流殇脊下流万象。 思达此岸意彼端,雅至兴处俗满患。 累身漫思箴言慧,谄寂耽愚始容观。 冥玄纤眉微皱,面上仍有些茫然,狐狸仰着脑袋看不真切,摇身一变,探头看去,忽觉有些熟悉,叫道:“咦,是这首啊……” 两人瞬间都看向了他,冥玄问道:“怎么,你知道?” 他点了点头:“主人你大概不记得了,您那时……不知为了什么事情绪不佳,一晚上都在借酒消愁,随手便捡了片树叶,写完这首诗后哭啊笑啊的,然后就把它丢给我玩了,还说这是一首……唔——愚诗,愚人之诗,我也没看懂……刚好狸官大人来,这诗掉在地上被他捡起,还问我什么意思来着,我后来也没注意,大概就是被他捡走了。” 容观也道:“这首诗原本就写在一叶梧桐上,我师父一直随身放着,经常也会拿出来看看,发会儿呆……” …… 冥玄垂眸不语。 一个男人如此珍视一物,还用来给她的孩子取了名字,一切的一切,怎么想都让人难以辩驳。 她看了无央一眼,“你也知道……狸官的事?” 无央讪讪挠头:“这个……想不知道也难吧,您从前眼里只有真君,自然不会注意到别人对您的心思。” 冥玄冷哼一声:“你跟着我这么久,难不成你也有这样的心思了?”无央脑门一紧,赶紧撇清。 终究是当局者迷? ……冥玄沉默半晌,垂眸问道:“他们两个一直在尸山,你也不知么?” 狐狸再次摇头,冥玄自顾自叹了一息:“那我还冤枉你了……”无央并未听清,忙问道:“……主人你说什么?” 冥玄只看向容观,“你师父几时入梦?” “每日戌时起,子时可止。” 冥玄记下了时辰,便道:“好,我明日随你去看看他吧。” “阿姐……”容观犹豫道:“我能不能……每日见过了您,若是无事,都去侍奉师父?” 冥玄默了一阵,容观生怕她不允,补话道:“‘凭愿施梦’需师父的心血养出的念果恢复清明,师父有时入梦太深,难以苏醒,恐怕不能及时服药……” 容观大气也不敢喘等着她的回复,也有些懊悔之前不该太过任性,万一这位一个不顺心,偏就不肯答应呢?眼神晃晃悠悠,瞟到身旁的无央,只觉对方一袭白衣秀美怡人,一时辨不出男女,猜他跟着冥玄,合该是个女子。 冥玄突然问了他一句,“你一直跟着破境?” 容观忙收了神,道:“倒也……不算,只是因为住的地方离灵君近,偶尔他也会照顾下我,待得久了,这边才把我也算上了。” “这样么……那你对尸山各处也都挺熟悉的了?” 少年点了点头。 冥玄笑了,朝他勾了勾手,“你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一阵,容观有些不解,“为何?” “不想救你师父了?” 容观正色说了声“想”,又道,“好……容观知道了。” “去吧。” 冥玄刚说完,他便拱个手往洞口走去,眼角瞥到方才一直弯着腰看诗的狐狸,忽觉有些不对,无央这时正与冥玄说着话,渐渐挺直了腰板,容观这才发现……这“姑娘”,怎的如此之高瘦……且……平? 这个角度看去,容观也清晰看到了他的脖颈与指骨…… 对着交谈中的一男一女,少年的脸色,直直沉了下去。 石桌前,无央缩着脑袋呆呆道,“主人刚才和公子说了什么?” “没让你听,就别问。” 无央讪讪垂下了头。 见他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冥玄也知他在白夭那儿待得并不痛快,轻道:“坐吧,来得正好,我还担心你跟了观音煞就找不着了呢。” 无央想离她近一些,变回了狐狸的形容蹭她的衣袂,只把尾巴搭在石凳上占位,道:“无央又不是换了别人做主人了,怎会找不着了呢,我天天都很想您啊……” 冥玄摸着他的脑袋,问道,“你们一去一回,具体如何,和我说说?” 无央乐得尾巴几乎晃出了白色的残影,除了自己被白夭多次数落的事,战场上的经历七七八八都说了一遍。 容观一径回到牢洞,影子与采来的各种珍贵仙草也都回到了手里,冥玄看他灵力虚弱,还送了他一个精致的聚灵香炉,此时正兴高采烈地在刑室外侧的小窟里检点,里面听到动静,很快唤了他一声。 “过来……”须狸说话的嗓音十分虚弱。 容观只在离他两尺处停下,被他一眼泼来厉色,忙又挪近了些,须狸把他一把拽住,捏住他的手臂,容观咬牙一个没忍住,吃痛叫了一声。 “没告诉她么,你受伤的事?” 少年小声说了个没,捂着手臂,心里直犯嘀咕:他还没敢说,认亲之前,姑奶奶还附送了一道内伤给自己当见面礼…… 看着他灰白的小脸,如果不是师徒二人天天见面,确实难以察觉他的“病容”,须狸无奈放开了他,“别管我,你必须出去了,轻易受了伤,好得还慢,这里终归不是你待的地方。” 容观拼命摇头:“师父不出去容观也不出去,容观这次出山晒足了太阳,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什么,我还采了很多仙草回来……师父别灰心,阿姐也有意救您,只是碍着昙姬阻拦罢了。” “你和我如何能一样,我本就是阴冥中人,在这耗着也是耗着,总归死不了,你能活下来已是万幸,既然有这个机会……” “有万幸……也是因为师父啊。” 容观插了句话,须狸恼道:“你再……咳咳咳咳咳……” “师父别生气!容观不是故意顶撞您的……”少年忙不迭帮他顺气,一边顶着顿好骂,等他教训完,犹豫道:“您其实放宽心就好,我心里有数的。阿姐都来了,我的事她自然会上心,您也别总垮着脸,虽然……” 想到望月洞中所见,容观到底有些膈应,却道:“师父,机会是谁的还不一定呢,可别……别怪徒弟没提醒您,我去熬药了!” 说着就要跑,再次被须狸叫住:“等等,你什么意思?” “师父不是说……我要把握好机会吗?”容观掂了掂自己的胆,肥口说道:“容观本就可以出去了,只是无处可去而已,好歹已经长大,阿姐还得多谢谢您……您心里想的什么,也可试试不是?” 说完,一溜烟就跑,须狸回想着他刚才的话,一时愣住了。 次日夜里,容观在须狸面前先灌了两碗治伤药汤,才督促着他吃了自己的丹药,没多久,须狸咳了两声,便一脸疲倦地合上了双眼,没一会儿那些花枝翠条便缓缓地都缠了上来。 冥玄进来时,他仍保持着趺坐的姿势,仿佛不是诡梦缠身,而是在摒除杂念、禅定冥想,谁知其思早已堕入虚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