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厮杀,数个时辰以前还被火舌肆满的城墙,眨眼却已猩红一片。 连笙站在房檐下揪了心地守着外头那场铺天盖地的大雨。大雨下了一天一夜仍不停歇,下满了第十八日,第十九日。 第二十日。 长恭已然三天未合过眼了。 站在城墙上几欲栽倒下去,倏忽一瞥,却见底下已呈汪洋之势。 大雨昼夜不停地下,河道的水入夜暴涨,迅速便涨满,溢出了河堤。 于大旱之后发的大涝。 仿佛老天垂怜,要将亏欠鄞城数月的雨水一次性补完。城外迅速变成茫茫一片,第二十一日天亮,城墙上的卫家军蓦然发现,武陵军退兵了。 鄞城—— 鄞城活了下来! 第84章 卷十五 魇境(壹) 大涝救了鄞城一命。 上天留给卫家军一线喘息, 大涝退去,长恭决定赴荆州,找豫王。 眼下卫家军唯余三万兵丁, 亟需补给与支援, 卫家军要活下去,长恭要活下去。活下去, 才能洗雪卫家军污名,活下去, 才能为卫家顾家满门平反。 于是连夜, 长恭带了单庭昀并几名亲信, 快马加鞭亲赴荆州。 荆州豫王府。 豫王业已睡下,听到仆从叩门,道说外头来了几位故人。他坐起身来, 问了声来人是谁,却不想竟会听到卫长恭的名字。 他急急披了外衣出门去,便见一队人马立于府外,当头一位, 竟真是卫长恭。 “你……你怎会……” 豫王与长恭早年间有过旧识,当时豫王治兵军中,见过长恭几面, 对这位少年将军颇有印象。前阵子听闻卫将军府出了事,卫氏谋害先帝,威远大将军卫雍被斩于宫中,养子卫长恭兴兵作乱反抗朝廷, 他还颇感惊诧,当年那位英姿勃发的少年将军,竟然一朝成了逆贼,转眼还更教他惊诧的,是他竟会在此地见到逆贼。 光明正大,就在自己的王府门前。 荆州蛮荒之地,地处齐境至北,终年风沙不绝,豫王高懿建府于此。 高懿乃先帝第六子,先帝嘉其崎嵚历落,弱冠之年授封豫王,原也是京中跌宕风流的人物,只为当年太子一案受牵连,被逐出京城,发到荆州。虽名为流配,却实也是替朝廷戍边,手里握有数万兵马,是故长恭孤立无援的关头,宁负万险,也要来寻他。 不单为他手中兵马,还为高懿的王爷名衔。 高懿戴罪之身,便连先帝驾崩也未被准允回京,却反倒因此,得了一个自由身。如今的京都永安,诸王皆受困于王府,形同被兆惠软禁京中,唯有这位早先便被发配极北之地的豫王,方还不必受制于人。 长恭要活下去,便不得不反,要反,便要师出有名。 “王爷,就是为先帝,为大齐皇室,王爷也不当袖手旁观。”长恭跪地拜道。 豫王府的偏厅内,豫王已然负手踱了不知多少个来回,长恭携一众将领跪在他跟前,再三拜求。高懿深知如今幼帝不过傀儡而已,朝中当权的,早已不是他们高氏一脉,但起兵谋反,终归仍是大事,此前他从未想过的,如今却被一朝逼到跟前。 他停下步子来,盯住长恭:“我若不同意,不过就是在这偏远之地守到终老罢了,老死了尚还有副全尸,但若依了你,从今夜以后,这颗脑袋便是悬在项上。成倒也罢了,若败,人头一朝落地,豫王府上上下下皆要为我陪葬,我身败名裂遭人唾弃,永除宗籍,便是下地见了列祖列宗,也无面目以对。如此我为何要听你一言,铤而走险?” 长恭却以额触地,长跪不起,道:“为王爷是皇室血脉,大齐子孙。” “幼帝亦是皇室血脉。” “王爷与幼帝不同,幼帝年弱,于人事不通,纵如今那龙椅上坐的是皇室血脉,大齐子孙,但若王爷不反,将来的天下,定当皇室血脉不继,大齐子孙亦不为继!齐国江山,改朝换姓,怎可让与他人!” “你,你此话是何意。”豫王立时皱了眉,两眼盯紧了他,命他起来,“起来回我。” 长恭方才直了身子从地上爬起。 他神色肃穆凝重,左右环视一周,只请豫王屏退左右,自己也命身后众将厅外等候。 豫王照做了。 待到众人皆退出了偏厅,人声渐而散尽,长恭突然竟又猛一双膝顿地,向他跪下:“末将有罪!” “卫少将军……”豫王一怔,勘勘伸手去扶他。 长恭遂而将他曾于京中数次密探左相府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并连笙那回伏于梁上的所见所闻。从秦汝阳到兆惠,再到前阵子在鄞城旧皇宫中见到的李氏一族图腾,认定兆惠便是当年被齐国所灭的赵国遗孤,前赵九皇子。 长恭跪地不肯起身:“当日先帝遇害,若我早能知晓那蛇是要用来毒谋先帝,哪怕拼尽性命,也不该放任他二人行事。是我只念一己安危,终才酿成今日局面。” 豫王手上一顿,眼里刹那哀思,继而又道:“卫少将军不必如此自责,贼人心思,少将军又怎能未卜先知。起来说话吧……” 长恭却仍不起,双手搭于他的臂上,两眼苦苦:“王爷,随我反了吧。兆惠不得不除,王爷就是为求自保,也该有此一搏。纵然今日王爷不反,他日兆惠大势坐稳,难道就会放过王爷。” 豫王高懿,两眼蓦地发紧,眼中凝着大雾,看不分明。然而长恭清楚瞧见,那抹雾色正在悄然淡开,渐渐散去,终于化成两眼澄澈。 他手上一沉:“起来议事。” ---------- 豫王同意起兵,将荆州与鄞城兵力合于一处,不日定于荆州起事。 长恭将单庭昀等留下协同扩充兵马,自己则先行一步连夜赶回鄞城。 一桩心事暂了,只觉身下马蹄疾疾,竟也蓦然变得轻快起来。 他抬头望向遥遥夜天,秋夜清寒,凉星落落,他为抄近路舍了小道,改穿草地而行,眼前草场远眺无垠,入秋后渐而枯黄的长草,草尖没过长恭足边,边缘锋利有些割人。北地的草不似南方润而柔软,反带了戍边儿郎一般的凛冽与粗犷。 长恭深吸一口自北方来的萧飒秋风,却不觉脑袋有些发晕。 想是连日以来未曾好生休息,一时神思起了恍惚。 快马回去鄞城,回去便好了。 他心念着,不由更奔驰得快了一些。然而他于马上跑着跑着,却渐渐发现远天变了。 明明正是四更的天,漆黑不见五指的,竟渐而亮了起来。烟海繁星落到身后,悄然间虽马蹄疾行慢慢退去,前方现出明晦相接的淡淡暖色来。他心下奇怪,仔细回忆一番,只觉自己分明应当没有记错,出豫王府的当下,还是丑时。